朱成玉 | 一只鸟在写诗
一只鸟在写诗
◎ 朱成玉
一只鸟落在早春的枝头,啄开百朵苞蕾。一树花开,是一只鸟写的诗。
一只鸟落在晚秋的屋顶,叼出一缕炊烟。满院饭香,是一只鸟写的诗。
没有一只鸟能够完整地离开秋天,总要掉一片两片或者更多片羽毛。
叶子是树的羽毛。羽毛是鸟的叶子。
羽毛会落,叶子也会落。羽毛和叶子一样轻盈,羽毛和叶子一样,有翠绿的希望,也有暗黄的失落。
羽毛落得速度或许会缓慢一些,不像叶子,那样急速、决绝,羽毛喜欢在空中打着旋儿,在坠落前还不忘和风调最后一次情。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羽毛是最轻盈的诗句,从它赞美的庞大诗集里,缓缓剥离,分崩离析。
我在一只鸟飞翔的轨迹里,看见了诗——鸟的翅膀,是用来支撑自由的。
台湾作家王鼎钧写过:“如果没有诗,吻只是触碰,画只是颜料,酒只是有毒的水......不能没有诗。如果人不写诗,鸟来写;鸟不写,风来写;风不写,蜗牛来写......”
世间万物,皆可为诗,这是一颗怎样纯净的心!
世间藏着诗意。只要活着,就能找到诗。比如你发现了花,我爱上了海,她迷上了雪。
如果你的心藏着诗意,那么云便是长了翅膀的,月便是披了轻纱的,风便是欢笑的或者哭泣的。那云,那月,那风,也都在写诗。
双双在给我的信中说:七匹马的车子停在你的门前,上面装满你要的诗歌。
这是爱人的诗,热烈而又豪迈。
青春是一场大雨,即使感冒了,还盼望着回头再淋一次。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依然选择奋不顾身地走进雨里。尽管那场雨,下得惊心动魄。再大的雨,也浇不灭心头为你燃起的火苗。
我不要三月的风口浪尖,我不要四月的众说纷纭,我只要暴雨未曾停歇的夜晚,把你揽入怀中,捂上你的耳朵,告诉你,我摁灭了几盏闪电,挪开了几朵惊雷!
人到中年,再回头才发现,原来只因为有你,那些风雨才来得恰恰好。
当我说,我要给你写诗。那从心口蹿出来的诗句便不再是诗句了,而是一头小鹿,沿着蜿蜒的小径,头也不回地,朝着你的方向踢踏而去。
大米花小的时候,我们在雪地上玩耍,她和我说:“爸爸,小心点儿,别踩疼了雪。”
小米粒让妈妈摇下车窗,拧开了矿泉水的瓶子,说要灌一瓶风,然后拧上盖贴在耳朵上,她说她要听听风的声音。
这是孩子们的诗。
一个妻子,两个女儿,够我写光这世上的纸。她们是我诗歌中的意象,是雪,是花,是呼啸的风,是云层里缓慢行走的月。
世间藏着诗意。胀满双眼的绿,绿得那般凶狠,绿得那样荒凉,绿得那样不容靠近又不可收拾,绿得那样绝决和孤僻。它们袭击了我的芍药、草莓、蔷薇和玫瑰,更用了层叠的势力,千方百计千头万绪千丝万缕地埋没了原有的主人,而没有丝毫的不忍和迟疑。
伸长了脖子在飞的野鸭子,翅膀带不动那体重似的,仿佛一下不使劲儿就会掉下来。它们都在天空上飞啊,都在飞越云层,都用翅膀在扇动风。
鸟的叫声,有轻灵婉转的,有自由泼辣的,自然,也有憨态可掬的。
夜里,去抬头仰望吧!月亮在夜空写诗,星星是一颗颗汉字。
讨厌的蚊子也可以写诗——它在我身上,摸索黑夜的开关;
草原上的草对马蹄的爱也是诗——期待马蹄再熨一遍它们的夏衣;
旋转木马的启示也是诗——彼此追逐却有永恒的距离;
哪怕一把旧锁,它的忠告也是诗——如果我休息,我就生锈。
总听到有人说,世界很大,要去看看,寻找远方和诗。其实,很多旅行并未给你带来真正的愉悦和感动,更别说对灵魂的触动。
除了几张照片和晒黑的皮肤之外,你所得无多。
现在的人们,把旅行当成时尚,在我看来,不过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附庸风雅罢了。从来不去旅行的伊壁鸠鲁,在自己的花园里寻求的东西,我们的旅游者却要到国外去找!
那些所谓寻找诗和远方的人也一样,你的灵魂若是龟缩不前,即便身体走得再远,也写不出一首好诗来。
写出一首诗是心灵沉淀和发酵的过程,不管最终是否完成,只要我们走在这条路上,这本身就很美。比如此刻,我看到一堆白云一样的羊,一堆烧得东倒西歪的火,一口摇曳得乱七八糟的香气的锅。
你能说,那两个举杯对饮的人,不是诗人吗?你能说,他们的心,没在远方吗?
你能说,他们的心上没停落一只鸟吗?
——选自《满族文学》2019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