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灯看剑话金庸之（三）：金庸笔下的女神们

中国的古典文学中，女性的形象很苍白，很单薄。像西施、貂蝉、红拂、梁红玉、苏三、穆桂英、花木兰、秦香莲、小白菜……都刻画得较为单薄，有时只有一个淡淡的影子。相对比较丰满的形象，或许只有祝英台了，还有一个最让人印象深刻，就是被武松一刀杀却的“嫂嫂”潘氏，提她就难免离题太远，就此打住。

到了《红楼梦》中，曹雪芹石破天惊，为闺阁立传，才有了十二金钗曲，一出红楼梦。有这样的眼光识见和反封建的思想，这也是曹雪芹的伟大之处。

上面说的是文戏。而在武侠小说中，真正开始树立起经典女性形象的，就是金庸。金庸笔下的女性甚至比男人还要精彩，刀光剑影中，多少拍案惊奇，多少荡气回肠，多少哀婉叹息，为他笔下的那些女神们。

1、异域圣女——香香公主。香香公主的美貌，实在难以用语言形容，况且还有那一身与生俱来的香气，简直就是神仙人物，以至于她皱皱眉头一伤心，敌人就心甘情愿死在她面前，还认为是极大的荣耀。这个来自西域，雪肤花容的异族女子，以她的无邪率真，在那血腥的沙场还有混乱的江湖中，如一朵盛放的雪莲，圣洁而美丽，叫人如何不怜惜。

所以我不能原谅陈家洛，他用香香公主向乾隆去交换天下的行为，是整部《书剑恩仇录》中最可耻的一幕。而香香公主用她的死，捍卫了她对家国、爱情的忠贞，以至于她的形象，比书中任何一个男人都要高大。

很多人熟悉香香公主，是《还珠格格》里的香妃形象，琼瑶在文学地位上不能同金庸相提并论，但她给了香妃一个相对来说很好的结局，一个大家更喜闻乐见的结局。所以在某个时段，琼瑶剧迎合大众的通俗品味从而红遍大江南北，不是没有道理，但琼瑶阿姨那甜酸的文字，实在叫我看不下去。

2、女中诸葛——黄蓉。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总有一个伟大的女人，《射雕英雄传》就说明了这个道理。

不夸张地讲，黄蓉凭智商和才艺横扫了《射雕英雄传》中所有的男主男配。郭靖被她用真情拿下了，洪七公被她使厨艺收服了，老顽童被她拿隐私要胁了，杨康被她用计干掉了，欧阳克也着了她的道，先被压断了双腿然后糊里糊涂让杨康杀了，连最大的恶人欧阳峰也在华山论剑时被她三两句话就搞疯掉了……

仿佛开挂一样，小小年纪的黄蓉把这些武功高强有头有脸的男人耍得团团转，然后全部摆平，顺便帮郭靖完成了成吉思汗的西征大业，最后自己还不情不愿地成了丐帮历史上第一个女帮主。

我简直要怀疑金庸先生是一个女权主义者。黄蓉这么厉害，是不是有点过分了？怎么不上天？

还是金先生厉害，到了《神雕侠侣》中，来了个180度大转身，黄蓉一下子变成了油腻的中年妇女，还生了郭芙这么个讨厌的女儿，这回我的心理平衡了。黄蓉是聪明女性的代表，是典型的女中诸葛，但她也是个凡人，有女人的弱点和缺点，她不可能无往而不胜，这才是一个真实的女侠。

饰演82版《射雕英雄传》中黄蓉的演员翁美玲在现实中并没有那么智慧。她为情所困早早告别了尘世，噩耗传来时，大陆观众们先是不敢相信，然后众口痛惜。她和黄日华塑造的靖蓉CP是非常精典的荧幕形象，这形象也因为她的早逝，成为了绝响。

3、冰雪仙姝——小龙女。看懂金庸的人，一定会看出金庸始终在不断突破自己以及挑战传统。他是中华传统文化的传承者，但同时也是颠覆者，一成不变不足取，吐故纳新才高明。

小龙女这个角色，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从传统意义上来评价并不完美。但也正因为如此，方才更显得她的冰清玉洁。旧时代女性被要求各方面的完美，很小就被套上种种封建的枷锁，德、言、容、功，不能有失，否则就是罪。小龙女这样一个冰雪仙姝，偏偏有着难以言说的遭遇，她当然没有罪，完全是尹志平该死！但作为最该死的角色，尹志平也有他的痛苦和隐衷，他最后的以死相报，总算让人稍微平了点气。

没有人可以否认，维纳斯的断臂是缺憾，但也没有人可以否认，断臂的维纳斯仍然很完美。而敢于写出这种不完美的美，正是金庸的过人之处。

小龙女是杨过的师父，男徒弟爱上女师父这种情节，我在别的武侠小说中没有看到，但在金庸笔下写来，是如此的真实和自然。对于师徒恋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传统的郭靖自然不能接受，而不知是出于私心还是别的什么，行事邪门不喜欢按常理出牌的黄蓉也从中作梗。不得不说《神雕侠侣》里的黄蓉，已经很有点贾宝玉嘴里“鱼眼珠子”的意思了。

小龙女生长于古墓，不懂世俗礼法，也不屑于世俗的礼法，她并不是无知无觉，而是压根不在乎。她为人做事完全无拘无束，心里也不装任何机巧，她眼中只有她爱的杨过，如此简单而执着，如此纯粹而洒脱。小龙女在襄阳武林大会上的惊艳出场，是非常传神地一笔。书中写道：“此时一见那少女，各人心头都不自禁的涌出‘美若天仙’四字来。她周身犹如笼罩着一层轻烟薄雾，似真似幻，实非尘世中人……”

这就是小龙女，是乱世中的冰雪仙姝，美得不食人间烟火。在我看来，她实在比一肚子主意的黄蓉要可爱得多。由李若彤和古天乐扮演的这一对神雕侠侣，实在是太漂亮般配，以至于后来人都难以超越。

4、天使恶魔——阿紫。无论金庸怎样写，我都不能喜欢阿紫这个外表是天使，内心是恶魔的人物。风二娘残害婴儿是因为丧子之痛，马夫人陷害乔峰是因为出于扭曲的自恋，一个女人冒风险做坏事，通常总该有些理由。那么阿紫的阴毒和残忍是出于什么理由呢？金庸的解释是：阿紫自幼在星宿老仙丁春秋门下，接触的都是邪恶的人和事，所以就变得邪恶了。

那么我要问：书中交待，阿紫的姐姐阿朱也是自幼在女魔头王夫人身边，同样是在毒水里泡大的，为什么阿朱就那么善良可人，完全没有黑化呢？

我只能理解为树大必有枯枝，世上有善就必有恶，阿紫就是下凡的煞星，是黑暗的产物，她的坏是与生俱来和无可救药的，别人做恶总有目的，而她作恶单纯是为了开心。她吓死了马夫人，眼看着乔峰历经千难万险最终还是找不到杀父母的凶手，然后在一旁笑得是那么地开心；她折磨游坦之，把铁面具焊死在他头上，将他变成“铁面人”时，是那么地开心……但是作为读者的我看得寒毛直竖，浑身不舒服，世上竟有这么坏的女孩！

但仍然是有人喜欢阿紫的，也许就是因为她的坏，正如也有人欣赏慕容复一样，只能说青菜萝卜各有所爱。

金庸的长篇小说，通常是写完一段就在《明报》上连载一段，所以几乎天天要写。在写《天龙八部》时，有一次因重要事情必须离开香港，但连载又不能停，于是请科幻作家倪匡代写了几期。而倪匡估计跟我一样很讨厌阿紫，接过笔来就把阿紫的眼睛写瞎了，让她再也不能自由自在地害人，让她也尝尝被人欺负的痛苦，看到这里我心里好痛快。

但金庸还是太珍爱“阿紫”这个角色，后来居然兜兜转转，又让她的眼睛复明了，只是这双眼珠是游坦之自己挖下来换给她的。游坦之对阿紫的爱，还有阿紫对乔峰的爱，因为过程太惨烈和注定没结果，所以只能用“触目惊心”四个字来形容。问世间情是何物？真叫人茫不可解。

我不得不说，虽然不喜欢，但阿紫身上也有种说不出的魅力，能叫人念念不忘。把一个“坏女孩”塑造得这么有味道，不得不佩服金先生的功力。

5、女中华佗——程灵素。谁说武侠小说中的女主角都是美女？《飞狐外传》中的程灵素就不是美女。但作为男子，你一生中若遇到程灵素这样的女孩，那一定是件最最幸福的事。

程灵素的名字，来自古代两本医书——《灵枢》和《素问》。金大侠就是金大侠，一个名字都起得这么有品味。程灵素是医家圣手，女中华佗，她精通草药学，不但善于制毒杀人也善于用毒药救人。在书中，她费尽思培育出了毒草之王“七心海棠”，而她自己也中了爱情的毒，不顾注定悲剧的结果，陪男主角胡斐浪荡江湖，受尽风霜之苦，甚至陪上性命也无悔。程灵素的痴情，实在是让人感动而无言。她的爱没有索取，完全是付出，是给予，是无条件的包容，她的面容并不漂亮，但内心却美丽而温暖。

与程灵素相对的，是另一个女主角袁紫衣。在我看来，袁紫衣是一个美丽、心机深重、非常自私和不可爱的女人，可胡斐却偏偏喜欢她。其实我想不仅是胡斐，恐怕现实中多数男人还是会选外表美丽的袁紫衣吧，只有少部分特别有智慧的人，才会选择程灵素作终身伴侣。

上面只是一个假设，因为爱情不能选择，也没有说得那么简单。但无论是古代还是今天，人们都喜欢入“外貌协会”，都容易被眼睛迷惑。其实娶妻或嫁夫，从长远考虑，都应该首重贤德，这本是个很浅显的道理，但有多少人做得到？

6、娇俏梅香——双儿。一个武功高强娇俏可人，鞍前马后服侍周到，从不吃醋还能助攻，忠心耿耿无处不在的丫头，试问谁不想要？这简直是居家旅行，闯荡江湖，探险寻宝，闯关泡妞之最佳辅助，是无数少侠梦寐以求的极品宝物。而捡到宝的，正是由小混混一跃而成为大活宝的韦小宝。

韦小宝前后骗到手七个老婆。里面有公主，有群主，有神龙教教主的夫人，还有李自成和陈圆圆的女儿……但一部《鹿鼎记》，韦小宝身边的美女换来换去，始终陪在身边的却总是双儿。双儿对韦小宝的感情，开始是崇拜与报恩，之后慢慢处久生情，她对韦小宝也是只有给予而从不索取，始终以丫环的身份为“公子爷”而付出，能得到这种爱实在是一种福气。

韦小宝的故事其实是一出大大的闹剧。但在明清之际的乱世，袁承志、陈近南、陈家洛等英雄豪杰都无能为力，偏偏小混混韦小宝还搞出了点名堂，于阴差阳错之中，为家国做了点事情，这其实是一种莫大的讽刺，因为再了不起的英雄，也对抗不了冥冥中的天命。

有一副关于史可法的对联：一代兴亡归气数，千秋庙貌傍江山。郭靖一家战死襄阳，陈近南死于郑克爽之手，袁承志远走海外……这其中多少无奈？只能解释为气数使然。

韦小宝不是个英雄，他年纪又小，出身是丽春院，连父亲是谁都不知道，既不能文，也不能武，无赖惫懒，不知道七个老婆是怎么看上他的，只能解释为主角光环。但男人都希望被崇拜，都希望成为英雄，哪怕是韦小宝。

双儿对韦小宝的崇拜和爱慕，满足了韦小宝作为男性的自尊心，双儿对韦小宝的关怀和照料，更满足了年幼的韦小宝对母性的渴求，所以于身边众女中，韦小宝最看重的还是双儿，他们之间的感情，是爱情和亲情的混和，所以最为牢固。

7、真命天女——水笙。《连城诀》是一部很凄苦的武侠小说，是金先生根据先祖为官时所经历的一个真实案件而写，充满了浓浓的悲悯色彩。

水笙在金庸笔下的女神中所占文字最少，但却是我最喜欢的一位。她的容貌自然是美丽的，性格中有骄傲也有温柔，有弱点也有光辉，是我觉得最接近真实的一个江湖儿女的形象。

水笙遇上狄云，是命运使然，不然她自然会嫁给风度翩翩的表哥，过着少奶奶式无知无觉的生活。但命运突如其来的惨痛变故，使她看清了身边包括表哥在内一众正派大侠的面目，认识到了江湖的虚伪和人性的丑恶，从而由娇滴滴的名门侠女，真正成长与成熟起来，开始领悟到另一种人生。

在《连城诀》的最后，狄云看透了世道的险恶，选择到雪山深处隐居，而水笙正在那里等着他……此时的我真正感受到心灵的慰贴，人性的真善美尽集于此，让人看到了无限的希望。

水笙是真命天女一般的存在，狄云的一生是这样凄苦和不幸，命运真正对他不公，而水笙选择了为他守候，她必然会照亮狄云的生命。想到这里，我长舒了一口气。

金庸武侠中精彩的女性有很多。比如敢爱敢恨的郭襄，师命难违的周芷若，所爱非人的穆念慈，因情而狂的李莫愁，外柔内刚的苗若兰，外冷内热的任盈盈，博闻强记的王语嫣，性如烈火的木婉清，痴情一片的华筝，痛失爱子的瑛姑，忠于师门的梅超风，心高气傲的林朝英，认凰为凤的何铁手，剑法通神的越女阿青……

此外，也有不少女神有相似的个性和经历：比如双儿明显有小昭的影子，殷素素有黄蓉的聪明和邪气，赵敏又像第二个殷素素，岳灵珊和戚芳都被无情的命运所捉弄，丁敏君和郭芙同样讨人厌……

这许多精彩的女性，才浅眼拙的我，无法一一详述。这许多不朽的艺术形象，正是金庸武侠小说留给后世读者的巨大财富，如果有兴趣，可以研究很久很久，而且越读书，越研究，越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