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谷/从长安出发

从长安出发

和 谷


从长安出发,意味着我们可以走出四塞,走向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从长安出发,也意味着我们可以走入历史的长河,或溯源而上,或顺流直下,去寻找今之西安在世界格局中的位置和一种饱满的思想感情。

我曾躲开罗马威严而阴冷的废墟,绕过喧哗的街市,像一位当地的平民百姓,徘徊在一座地下商场的普通厨具货档间,想购置一件两件美观又实用的瓷碗。一件是敝口的碗的形态,一件像盆儿,肉色的白釉,饰有黄或蓝的色块,点缀着-些简练明朗的小花图案。我用不多的人民币兑换来的挺吓人的多少万里拉,买了它作为纪念品。当时我是这么想的,买了它回去,显然是舍不得用来盛玉米糁吃的,我是在寻找这异域的CHINA对我这么个从长安出发的旅人来说,究竟在意味着什么?老家的耀卅瓷,有我与生俱来的思维的资源,它在我幼年玩瓷瓦片的时候,就把一粒坚硬的种子埋进了我的体内。连老家一字不识的老汉,也会说"条条大路通罗马"的话,当然他们并不完全明白罗马的准确含义,但知道这个词语所能表达的喻义。从长安出发,我们很容易走到汉朝。也是来到了我下的这片土地,被历史的滚滚红尘涤荡过无数遍而又高楼林立的土地。我们汉朝的先人,很大气,也朴素得可爱,当他们第一次极模糊地得知有关罗马的信息时,马上反应到的是,罗马可能类似于我们的神州,便不无友好地说,那就叫它"大秦"吧!这是一个极具中国化的命名。我们的乡党张骞尚不知罗马,班超的二次西行,认识了这个西方大帝国。丝绸之路,是从长安土地上长出的茂盛的桑叶喂肥的蚕儿吐出来的。无疑,精美的瓷器连同丝绸、漆器、铁器等一起,是从这里出发,从西域经中亚的中路,或从北方经匈奴转中亚入西亚的北路,以及从南海经印度入波斯湾的海上丝绸之路,抵达遥远的罗马的。

是的,罗马的商团第一次来到洛阳的时间是公元前100年左右。而在比秦朝建立早二三百年的那个波斯帝国,就已经有了的《公约圣经》中便以"西尼"一语称中国,含有丝国之意。无论怎么去考据长安与罗马究竟是谁先认识了谁的课题,似乎并不十分要紧。我们所面对的无可争辩的事实是,从长安出发,我们走到了哪里?走出了多远?为什么走?获得的又是什么?一个是柔软的丝绸,一个是坚硬的瓷器,在漫长漫长的历史风尘中,它们在大漠的驼背上,在沧海的帆船上,是以长安的名义、长安的标签、长安的品牌远行的。来而不往非礼也,随之而吹动的东渐的西风,物质的,精神的,便给了长安以至更。大的国土以诗情画意,当然也少不了风刀霜剑。

我曾留意过海底打捞瓷器商船的消息,那被海水淹埋了若干岁月的瓷器是不会变质的,它的破碎应该说是期待和梦想的破碎。打捞上来的也许是瓷的尸骨,也许是旅人的灵魂,它是我们值得珍藏的。我尽管弄不明白它是出自定窑、钧窑、景德镇,还是出自龙泉或我的老家耀州,它在重见日月后所散发出的光芒,却使我为之炫目。我会在还乡时去问候故土上的古窑址和依然生生不息的炉火,打听新瓷品的工艺创新和销路行情,并向它们说说有关在罗马购置的瓷具的琐事。它肯定已不是我们的泥土和炭火烧制的,它的釉色也没有一方水土的亲切感,但这的确很美,很可爱,让人一样感觉温和。

前不久的丝路之行,我在大漠中的玉门关遗址旁捡一小块古瓷片,有黄褐色的釉饰。它又该是谁丢下的,又有多少让人思忖和念想的事情呢?

当今从长安出发的路已似乎不再曲里拐弯,它有形也可以无形,既有物质的也有精神的,通向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也通向众多的人群和无数斑驳而丰饶的心灵。作为民族文化、中西交流一个重要部分的丝路,让我们站在它历史的起点,却止不住频频回望。而我们是向前去的,不是死守在家门口变卖自家古玩的不肖子孙。

每一次的出发,总让我们感动不已。

《散文》2003年第2期

 和 谷

国家一级作家。1952年生,陕西铜川黄堡人。毕业于西北大学中文系,历任《长安》《特区法制》《百年陕西文艺经典》主编,陕西省文联副巡视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主席团顾问。
   《市长张铁民》《无忧树》等多部作品获中国作家协会全国报告文学奖、新时期散文奖和飞天奖、五个一工程奖等。著有《和谷文集》14卷、《柳公权传》、长篇小说《还乡》《谷雨》等60多部。舞剧《白鹿原》《长恨歌》《孟姜女》编剧。作品收入教材和北京高考试卷,翻译为英文、法文。
   从事文学创作之外,兼事书法绘画,画作《东原》《闺怨》《种豆南山》《北地》等入选《中国作家书画集》等多种书刊展览。曾获陕西省直机关书画奖项和陕西中青年书画家称号。
   黄堡书院设有和谷文学(艺术)馆。

来源:作家和谷 新浪博客


【编辑】孙    阳

【主编】秦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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