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是挪威─巴基斯坦人」到「我是挪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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挪威首都奧斯陸人口不過60餘萬,就有近三分之一屬於外來移民,當中有七成左右來自周邊歐陸國家,因為膚色、輪廓和當地人相差無幾,通常很難一眼辨識出他們是不是土生土長的挪威人,總之它還是個以白人為多數的都會。假若行經城東、臨近中央車站的格林蘭區(Grøland),景況便略有不同,經過幾年發展,那裡已成為中東裔、非洲裔移民群聚的社區,儼然「城中之城」,彼此生活形態自成一格,街上滿是罩著面紗的婦女,最有名的一間餐廳則叫「阿里巴巴」(Alibaba Restaurant)。
70年代,挪威經濟起飛,國內勞工需求量與日俱增,但因自身人口不足,他們於是大舉招募中東國家的壯丁,廣開「勞工移民」之門,很多巴基斯坦人靠著這樣的機緣踏上挪威土地,在此生兒育女,逐漸落地生根,爾後在聯合國難民署設定的配額下,挪威每年還會接納上千名尋求庇護的難民,包括伊拉克、阿富汗、索馬利亞,以及任何因為戰火而流離失所的百姓,近年又因婚姻嫁娶,光是移居奧斯陸的亞裔外籍新娘就有數萬人之譜,加上早年越戰期間輾轉逃到挪威的越南人,此地雖不若有民族大熔爐之稱的美國,小小奧斯陸,倒也頗具地球村的縮影。
年輕的移民社會,首要面對就是文化衝突不斷,尤其中東移民不光在生活方式上和本地挪威人大異其趣,更因宗教信仰不同,導致兩方嚴重的價值差異,挪威人強調兩性平等,多數中東移民篤信的伊斯蘭教,則以父權為大,挪威以法令禁止老師、家長對小孩體罰,穆斯林家庭私下還是會拿藤條教訓子女,挪威女人高呼解放,穆斯林婦女卻怎麼樣也不想卸下包覆滿身的面紗,挪威教育主張人人都該獨立自主,穆斯林父親依舊可以全權主導女兒的婚姻,儘管挪威長期鼓吹寬容主義,但彼此格格不入亦是不爭的事實,2011年「七二二屠殺事件」,便是最慘痛的副作用。
對這群明顯和本土挪威人有著不同信仰、生活方式的外來移民來說,難免都有身份認同的障礙,他們也許已在這塊土地居住超過三十年,有了第二代、甚至第三代,心底卻還是惦念著自己的「祖國」,那裡才是他們內心最親近的鄉土,畢竟當初離鄉背井,多是受國內惡劣的經濟因素和政治因素所逼使,非心甘情願做出的選擇,他們對挪威少有感情,即使此地供其衣食飽滿、安全無虞,卻很難從他們口中說出「愛挪威」這幾個字,好像他們如果真的愛上這塊土地,就等同於是對自己故鄉的背叛。
不過,無論是挪威人自己,還是已和這塊土地緊密相連的中東移民,終究期盼有朝一日能撤除區隔彼此的那道藩籬,擁有六千名成員,座落奧斯陸近郊,堪稱斯堪地納維亞最大的清真寺,即是在這樣的背景下興建完成,它進一步提供了中東移民一個「精神上」的庇護所,如此這塊土地對他們的意義,便不光只是圖求溫飽而已。
另一方面,今年初,第一本由烏爾都語(Urdu)寫成的挪威歷史正式在挪威出版,烏爾都語是巴基斯坦的國語,此書作者包括工黨政治人物穆罕默德(Khalid Mahmood),皆為移民挪威的巴基斯坦人(或後代),他們希望藉由個人母語的撰述,讓他們在挪威出生的子女,可以有機會深刻認識這塊土地的來龍去脈,這本挪威歷史,時序上並刻意以1970年為終止,穆罕默德說,「大多數巴基斯坦移民都已知曉1970年以後的挪威了,因此我希望他們瞭解的,是在那之前挪威的面貌.」
新書發表會上,屬於當年第一批(1968年)抵達挪威的巴基斯坦移民希拉德(Sufi Ahmad Rashid)也受邀出席,在接受挪威媒體訪問時,他感性地說「過去,我們總是自稱為『挪威-巴基斯坦人』,但現在,我會說我就是挪威人。.」儘管他沒有肉麻兮兮說出「愛挪威」三個字,卻已透過「身份認同」,表達出對這塊土地的認同。
這本以烏爾都語撰寫的挪威歷史,所幸沒有招致任何巴基斯坦移民的反彈,以為他們的後代多花時間去認識挪威本土歷史,就會失去過往血統、民族上的光榮感,他們對自己「祖國」必然仍保有孺慕之情,但他們的子女很可能都已選擇在挪威安身立命,當他們說自己是挪威人時,相信不會有人反對,除非他們自己還存有心態上的障礙。回頭親近、認識一個供養自己成長、生活的地方,是希拉德以烏爾都語撰寫挪威歷史的初衷,他對這塊土地的尊重和情感,必然已超越巴基斯坦人的民族主義,這可不是其他民族主義者能輕易做得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