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时代让许多人养成了「小屏读图」的习惯。这是现在大多数人看作品的标准流程：很多人不理解，我在手机上、电脑上可以看到照片的全部构图、影调和色彩信息，甚至是4K高清图，可以比展览的图放得还大，我为什么要去展览现场？它们有什么本质区别呢？先说结论——在《看不懂摄影大师作品谁的错？我帮你找一点客观原因》一文中，我已经提到过：手机屏上的「缩略图」，并不仅仅是单纯的尺寸等比缩小，而是由于作品媒介、材料等因素缺失所形成的「失去灵光的数码复制品」。并且，很多时候「看照片」也只是欣赏作品的一部分，除此之外，还包括动态影像、装置等多种媒介的欣赏。现实中，到底该如何理解这一点呢？这次我们探访成都当代影像馆的《书写——贝尔纳·弗孔2021》摄影展，来做个详细说明，也从观众的角度来聊聊「如何看一个展」。
Ravel: Le Tombeau de Couperin, M.68 - 2. Fugue 音乐： Roger Muraro - Ravel: Piano Works
艺术摄影的创作，非按下快门并通过暗房或数码后期成片就算完成作品，尚需要一个「图片编辑」的过程。通俗来说，就是「选图」和「排图」。完成这个步骤，才能真正将意图呈现。很多时候，图片编辑需要艺术家本人的深度参与和专业策展人介入。《书写——贝尔纳·弗孔2021》展览现场，KKM/摄贝尔纳·弗孔《书写》系列的创作时间是1991-1992年。这个时间指的是「图像创作」的时间。而我们在成都当代影像馆看到的《书写——贝尔纳·弗孔2021》展览，可视为一个包含图像的场域，也可以视为「另一部作品」，是带着他对图像选择、编排和空间布局意图的「二次创作」。贝尔纳·弗孔本人提供了上面的布展草案，影像馆的工作人员会根据现场的情况将其实现并进行微调优化。所以，我们可以说——《书写——贝尔纳·弗孔2021》展览现场，韩松/摄对于习惯了「互联网读图」的朋友，可能不会一下子get到图片编辑的妙处。这里可以先给出两个浅显的路径供参考：「整体的意义」可以理解为，整体组图所形成的的项目的完整叙述和展览场域表达；而「图片之间的对话」可以理解为，具体图片和图片之间的呼应、联系和给观众的想象空间。大多数艺术摄影展览，不会像宣传类、叙事类、功能性展览那样有具象的编排逻辑和确切的读图路径，而是模糊又笃定的联系，但也正是这点，给了观众更多解读的可能性。《书写——贝尔纳·弗孔2021》展览现场，韩松/摄滑手机看图，决定作品尺寸的是手机屏幕；而在展览现场，决定尺寸的是专业策展人和艺术家本人——他们通常会根据作品内容进行更为周全的策划。图片尺寸，并不是很多人理解的那样简单机械地「放大」与「缩小」，而是可以带着「人体尺度」与「作品」的关系真实感知的。还是用成都当代影像馆《书写——贝尔纳·弗孔2021》展览做例子：如果在手机上观看，这个系列图像更像是看一个小型CD封面预览图，虽然表现力尚可但也只像是「小清新」：而展览现场，正对入口的几面展墙，都是用1.5m的大尺寸输出，由于尺寸几乎和人一样高，观感会完全不一样。我们注意看画面中的内容，这些大尺幅输出的照片，多是地景与自然，你可以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力量。侧面的展墙为小尺幅输出，多了很多人物、家庭、室内空间场景等，更适合近距离仔细观看。我在大尺幅地景作品和小尺度场景图象之间也感受到了张力。试想，如果在手机或电脑上「同等对待」观看，这种感受是不是会被折损殆尽呢？空间并不仅仅是工具性的「承载照片的房间与墙面」，而也会通过很多方式影响到作品本身。展厅通过墙面划分和布展设计，会形成不同尺度的大空间与小空间。同时也会形成特定的观展流线路径，人也会在行进的过程中感受到特定的空间秩序。空间通过尺度与秩序，与图像相得益彰，可以营造不同的氛围，可以说是作品表达的催化剂。还是来看展览现场。正对展厅的空间尺度比较大的空间，从主入口进入，隐约可以感受到仪式感，这也正契合了这几面墙中大尺幅自然、地景题材作品的气质。而两侧是两个小空间，其中一个是住宅的建筑空间尺度，小到可以真切感受到南法家庭氛围。贝尔纳·弗孔的小木屋是弗孔家族小屋的缩影，小鱼/摄因此，在在观展路径中，你既可以在大空间和主要序列中感受到大尺幅作品的震撼，也能在小尺度的空间和次要序列中慢慢体会作品的细节。如果你还是不能想象，也许能从下面的gif图像中get：如果你在漫步观展中，仔细体味这其中的布展意图，也更容易进入到作品的情境中。空间也是光线的容器，在线下空间更能感受到光线带来的微妙变化。例如，展览现场拉下纱窗，以营造一种自然光与图像碰撞的氛围。而另一些作品，加入专业切光灯，注意力会一下子被聚拢到照片本身，观展氛围也随之变化。在贝尔纳·弗孔的小木屋中，加入了很多日用灯光，这也贴合了家庭空间的氛围：在一些时候，装置会是烘托作品的重要因素，在另一些时候，装置甚至会成为作品重要的组成部分。我们回到展览现场。入口处有一个还原照片场景的互动区域，你可以通过装置「进入」到照片内容中去：公众最好奇的部分是——「书写」的反光字是怎么弄到照片上去的？在现场也有回应。其实最初，弗孔是通过灯泡完成作品，经过多次试验确定为这种工艺：先手写好句子，然后把字迹放大，请木匠帮助他用木板把它们制作出来，再在木板表面贴上一层反光薄膜材料（Scotchlight，也就是夜间工作服那种反光条）。现场最引人注目的装置便是「贝尔纳·弗孔的小木屋」，在这个非常接近弗孔老家的真实居住空间中，陈设的家居摆件均是弗孔提供的原件。因此这是个提供给你的沉浸式体验的空间。「贝尔纳·弗孔的小木屋」，视频《虚空的门》截图，言上/摄如果对当代摄影有了解的朋友一定会知道，当代摄影的创作发展其实已经模糊了影像与装置的界限。如果说在手机屏幕上看作品，你只能看到图像的部分，而在现场你可以进入装置、与之互动，包含了这些过程，也才算是体验到了作品全部。否则，只算是看了作品缩略图和「对装置的图像记录」。摄影是视觉的艺术，然而在很多展览现场你还可以有其他的感官体验。在成都当代影像馆就弥漫着一股薰衣草的香味。你可以想象面对大尺幅的地景摄影，伴随着薰衣草味的跨感官观展体验：现场也会有听觉要素。例如，用手机扫描作品的标签就能听到弗孔本人的法语朗读。On avance, ouvrant des tirroirs, les uns derrière les autres,vide.你甚至可以在现场体验亲自敲响贝尔纳·弗孔小木屋的钟声，感受来自南法乡村的声音：很多人认为这些要素是给照片附加的声光电效果罢了，其实不然。它们是通过嗅觉、触觉、听觉与视觉艺术进行联觉互动的方式，也可以说是作品呈现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很多人认为上面这些因素无非美术馆们在给图像「加戏」。事实上，只要我们在阅读图像，编辑、尺寸、空间、装置、联觉都是存在的，只不过也许在手机上，你只能感受到粗糙的编辑、固定的尺寸、二维的屏幕空间、几乎失效的互动和联觉体验而已。这种快速的读图方式，甚至定义了我们当下对摄影的认识，我认为这种认识会让大家逐渐走向对艺术感知的麻木。因为编辑、尺寸、空间、装置、联觉会共同构建你对摄影作品的认知。「看照片」，也只是欣赏作品的一部分。所以，何不抽一个周末，去看看摄影展，或者将影像馆、美术馆作为旅行的目的地呢？这也许会让你重新认识每天都在谈论的「摄影」。
《书写——贝尔纳·弗孔2021》漫游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