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善祥 | 无所谓(内涵小说)
【往期回读】
无所谓
小纪镇 花善祥
作者花善祥:小纪镇竹墩村人,老文艺工作者,现任小纪镇文联副主席,在报刊发表过多篇小说、剧本、新闻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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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树庄的人喜欢给人起绰号。他们还有理论根据:没得绰号的人长不大。有的绰号真叫一绝。比如,吴东祥小伙子入伍两年回家探亲时说话的腔调变了,蛮不蛮侉不侉的,还总是把“咱们”一词作为口头禅,人们给他起的绰号就是“咱们”。从此不叫他名字,直呼“咱们”。
杨传礼小伙子,长得白白净净,一副眼睛骨碌碌,脸上任何时候都带着三分笑容,两个小酒窝浅浅的,十分招人喜欢。上高中放暑假时,父亲让他放三十只蛋鸭。他贪玩。把鸭子朝河里一赶,找人去聊天吹牛。有人告诉他,他家鸭子窜进人家稻田吃稻了。他爱理不理,回道:“无所谓。”继续吹他的牛。结果人家逮住他家鸭子去找他爸爸论理。他不急不恼:“无所谓哦,由他逮去。”又有一次,他家五六只鸭子在大河里跟着别家的鸭子游走了。有人急急忙忙来告诉他。他笑嘻嘻地还是说了句“无所谓”。父亲闻讯赶来对他破口大骂,他一点也不觉难为情,仍然笑嘻嘻地嘟囔,“多大点事,无所谓。”父亲跺脚骂道:“你个败家子什么都无所谓 ,哪天头玩掉了看你也无所谓?”从那之后,乡亲们都在背后喊杨传礼“无所谓”。杨传礼获得这个令人匪夷所思的绰号一点不生气:“你们高兴喊什么就喊什么,我反正无所谓!”
高考的前一个月,杨传礼因违反纪律又拒绝检讨,班主任老师气愤之下说了句:“像你这种态度明天别上课了。”他头一甩,冲老师一笑:“无所谓。”拔脚就走。这一走,两个多星期连人影都不见。后来班主任到他家才找到他。“对不起,杨传礼同学!我一句气话,你就当真。高考复习阶段一刻值千金啊。”杨传礼嘻嘻一笑:“老师我不怪你,无所谓。”老师大吃一惊:“什么?无所谓?你这无所谓会毁了你!”杨传礼耸耸肩:“毁了就毁了,无所谓。”
杨传礼没有考上大学,只考上大专。班主任老师为他十分婉惜。他毫不领情:“本科、专科,反正都是上学,无所谓。不上大学照样活,无所谓。”
杨传礼毕业后在上海打工,每年春节回杨树庄一趟。人们见到他,问:“无所谓,你回家过年啦?”他笑呵呵地掏出香烟散给众人,答说:“过年不过年的,无所谓哦。”众人哈哈大笑。“这有什么可笑的,真的无所谓。”
五年后,杨传礼带着妻子回到杨树庄办起了服装厂。工厂红红火火,一百多女工一天三班倒,制作衣服。那衣服式样稀奇古怪,根本不像商场里卖的衣服。后来人们才知道,杨传礼生产的服装全部都是出口的,不在国内销售。
人们发现,杨传礼对他的工厂也是无所谓。他从不按时上班,早上十点左右才捧个茶杯到办公室。他的办公室一片狼籍,一万多元的老板桌上杂乱无章,报纸杂志、便笺纸面巾纸占领了整个桌面,水壶、茶杯、茶叶筒到处放。他的工作是抽烟、喝茶、接打电话,陪客户和场面上人吃饭、洗澡、打牌,整个业务工作都由她妻子包揽。她的妻子能粗能细、能文能武,把工厂管理得逸逸当当。也应了一句古话:“呆人有呆福,呆子头上顶瓦屋。”杨传礼工厂的产品不愁销路,产品发出去在合同规定的期限内,资金一次性到账,连质保金都不留。金融部门对这样的企业十分青睐,锦上添花,主动上门提供服务。镇政府有关领导也亲自上门关心,希望杨传礼加速发展,把企业做大做强。但杨传礼呢,他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这可急坏了金融部门和镇政府领导,于是,他们三天两头跑企业做说服动员工作。一顶顶荣誉帽子接踵而至,什么“青年企业家”、“大学生创业标兵”、“为农服务先进企业”等。杨传礼一脸不屑之色:“无所谓哦,这些荣誉又不能当钱用。”他连到县里领奖都懒得去,让人代替。“给你露脸你不去,别人想去还不得去呢。”人们很是诧异。杨传礼笑嘻嘻地把双手一摊:“我真的无所谓。”
两年后,杨传礼的工厂连续发出四百七十万产品,半年都没回笼一分钱。杨传礼不急:“晏几个月回笼无所谓,都是铁的关系。”金融部门的人可急红了眼,一天几趟跑工厂,急得如同热锅上蚂蚁。杨传礼的妻子起初还算镇静,但后来也慌了。某一天晚上一到家就和丈夫急了:“这个业务是你联系的。你倒是说句话,已发四百多万产品,钱一分没见到,下面的产品还发不发?”这一回杨传礼并没有一丝笑容,斩钉截铁地说:“发!”妻子跺着脚,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发发发!万一再发出去没钱回笼,流动资金没了,银行利息要月月还,还有借钱的朋友来要账怎么办?”其实工厂里已生产的成品有三百多万,材料库存有一百多万。妻子不敢朝下想。她知道,四百多万货款未能安期回笼,风险已十分明显,工厂已难以正常运转。假如,这三百多万产品发出去资金再不回笼,那工厂的天就塌了下来,那意味着近十年的心血全泡汤而外,还将背上五百多万的债务,八辈子也还不清。一家老小怎么活?不管怎么说,妻子还是希望丈夫拿个主意。他是家的主心骨,她不听他的,听谁的呢?“传礼啊,到了这生死攸关的当口,你可不能无所谓呀!”平时丈夫的“无所谓”口头禅,她并没有在意,也没有往深处想,甚至还觉得丈夫有幽默感。眼下,她满心期待丈夫能顶天立地,给她一颗定心丸。杨传礼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说:“无所谓哎,货照发!”听了他的话,妻子差点晕过去:“你那‘无所谓’会送了我们全家人的性命啊!”妻子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嚎什么丧?无所谓嘛。”说罢,抬腿走了。妻子万般无奈。如果不继续发货,先前发的货款可能真的不会回笼。现在只能拚死一搏,冒着天大的风险发货。只要对方把先前的货款打过来,危机就会化解。万一资金仍然不能回笼……她紧闭双眼不敢往下想。
三百多万产品发出去三个月后,对方仍然没有打一分钱货款。接下来的境况可想而知。杨传礼夫妇两手空空,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悄悄离开了杨树庄。
两年后的一天,杨传礼回到杨树庄还债来了。他还清了三朋四友的小债,还了农商银行七十万贷款。有朋友问他:“你又在哪儿发财了?有钱还债,怎不回来继续办厂?”他笑嘻嘻地答道,“在哪不都一样,无所谓。”杨树庄上人都为杨传礼高兴:“别看人家无所谓吊儿郎当的样子,骨子里还不错,这个身翻过来,日后定会大发。”
杨传礼可能是鬼迷心窍,不为杨树庄人“裹嘴”。一年后他和妻子离婚,光棍一人回到杨树庄。有人说,杨传礼在网上认识一个网友,竟然不远千里去和人家约会,竟然又被公安民警逮到,最后是他妻子花钱把他赎回来的。妻子要他认错,从此洗心革面。他倒好,嘻嘻一笑说了句“无所谓”。妻子忍无可忍,一纸诉状到法院要离婚。法院工作人员进行庭前调解,杨传礼不肯认错,撂下一句“无所谓”拔腿走人。法院只好判决两人离婚。
在杨树庄,杨传礼并没有倒架子,小轿车开得呼呼的,抽烟都是大中华,每天下午和晚上都泡在棋牌室。他的小日子过得相当潇洒自如。有本家长辈看不下去,就劝他:“传礼呀,你年纪轻轻不能整天打牌,你这样混下去哪天是个头啊?”他倒好,没事一样,笑嘻嘻地说:“无所谓。”那长辈还能说什么呢?叹了口气:“这个惯宝宝脾气,害死人。”
年底前的一天,杨传礼在棋牌室打牌。
这天他的手气特好,赢了三千多元,带上一帮牌友去酒店吃饭。三杯酒下肚,他满脸通红,兴致勃勃地招呼大家喝酒:“来来来,大家干一杯,无所谓哦!”忽然,一个漂亮的小姑娘来到杨传礼的包间。有人问她找谁。“找我爸爸。”“谁是你爸?”这个小姑娘面生,大家不认识。小姑娘用手朝杨传礼一指。“无所谓无所谓,你姑娘找你噢。”杨传礼正和人在斗酒:“干干干,感情深,一口闷。无所谓!”有人走过去拉住杨传礼,大声告诉他:“你家姑娘来找你。”他酒杯并没有放下,乜斜着眼:“丫头找我?无所谓。”那个小姑娘听了爸爸的话,脸涨得红而有些紫,急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揉成一团朝她爸掷过去,扭头就奔出酒店。有人拾起那纸团展开一看,大声读道:“爸爸,从现在起,我对你真的无—所—谓!”杨传礼似乎听得不那么清楚,但对“无所谓”三个字听得一清二楚。他纵情地哈哈大笑起来。在场的所有人都变了脸色,缄默不语,所有目光齐刷刷射向他。刹那间,杨传礼似乎明白了什么,一个健步蹿到读字条的人面前,抢过字条扫了一眼,甩了那人一个大耳光:“妈的,怎不告诉我?这个不能无所谓!”说罢,箭一般冲出酒店。
2019年元月20曰写于竹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