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老光阴 | 雪小禅最美微刊第二百二十期
声 声 老 光 阴
图片 | 雪小禅
视频拍摄 | 李菁
凌晨听到更声和鸡吠
顿觉回到远古时代
心生想念
觉得自己是一个前世之人
有莫名其妙的快乐
点击上方绿标
素年锦时为你播读
荡
我忽然对声音感兴趣大概是十一二岁。
之前，我一直说着家乡的土语，包括我的老师们，他们也是一口的家乡话，以“四声”居多，听起来又哏又硬。我们听的、说的都是这种话，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电视里那些说好听话的男人和女人离我们太远了。所以，当我第一次听到身边的人说普通话时，简直有些羞愧于自己土气的口音。
是从北京来的一个女孩子，她随着父母转业到了地方，不仅皮肤白，而且一张嘴，是生动悦耳的普通话。她成了我的同桌，她雪白，我黝黑；她说普通话，我说蹩脚的家乡话。
那是第一次，我感觉到声音的美丽和虚幻。为了能多听她说话，我近乎讨好她，做她的朋友，带她去陌生的地方玩。没有人的时候，我也试图说普通话，结果总是一张嘴就脸红，后来上大学的第一天，我立刻把自己说了十八年的家乡话改成了普通话，因为宿舍里其她来自五湖四海的女孩子也说普通话，何况我们都说家乡话根本听不懂。我再次想起十二岁时遇到的那个女孩子，她的声音好像一直在耳边。
可惜有一天当我回老家看到她时，她胖了黑了，说了一口流利的我们家乡的土话，几乎再难找到当年的感觉。
普通话让我感觉到了洋气和遥不可及。我的一个女友说，我坚决不能容忍和一个操着家乡土话的男人谈恋爱。这句话对我影响极深，于是，我一意孤行地找一个讲普通话好的男子谈恋爱。这有些形而上，可是，我喜欢这形而上的东西，因为有外在的美感。
我犹记得上高中时，一个女老师的声音，她的声音和翠鸟一样绿，绿得要滴出水来。她英语发音之纯正让我十分迷恋，许多年之后，我仍然不能忘记她的声音。如果单听她的声音，可以为之迷醉，虽然她的人并不好看。
磁
我十分不喜欢机场广播员的声音，绵软到好像没有力气，温柔到好像一把小刷子，“某某航班马上就要起飞了，请还没有登机的旅客赶紧登机。”因过于绵软，我总想起敌台的女特务来，所以，起一身鸡皮疙瘩也在意料之中。
曾经有一段时间迷恋赵忠祥的声音，他解说《动物世界》，很温厚，又很磁性，我觉得那真是绝配。
当然，最让我迷恋的是一个叫任志宏的男人，《科学探索》节目大多数是他解说。那声音犹如天籁，迂回曲折，小桥流水，弯曲里直，最后总能让你感觉到心旷神怡、荡气回肠。他的声音，我总能一下子分辨出来，后来，看到电视上的他，一个风雅的中年男子，好像和声音有些对不上号，可是，却又不确定哪里对不上。
人和声音对不上号的有的是。
我和一个人通话近一年，一直没有机会见面。忽然有了机会见面，他远远地走过来，我竟然疑心不是他，因为感觉他不是这个样子的，可是声音却又是对的，后来我看过一个电视剧，男主人公毁了容，到最后，所有人认不出他了。可是，他的妻子，仅仅凭他的一声叹息就认出了他！
这个细节真是感人！仅仅凭一声叹息就能认出爱人的人，一定是爱到了骨子里。声音是骗不了人的，再过多少年，你熟悉的声音响起时，亦会让你脸热心跳。
还记得每次上出租车，都会听到单田芳粗粗的大嗓子说“话说哗啦啦马踏连营……”窗外烟火气十足，红灯绿火，有穿着劣质化纤旗袍的女子穿街而过，配合这样的声音和气氛，这样恰如其分，
一点不浪费、不多余。
而看电影《青蛇》，我迷恋王祖贤的声音胜过她的身体。她用京剧念白说：“官人啊，你看我是不是你的妻啊……”这样婉转婀娜，许仙抵挡不住是正常的，有一段时间我也用京剧念白说话，吓倒了周围人，都以为我中了邪。
越南电影我起初并不爱看，陈英雄的《青木瓜之恋》《三轮车夫》《偷妻》我却一一看了下来，原因只有一个，我爱听越南话，比法语更动听，绕得很弯，可却是清凉的，磁的，薄薄的青，化不开，只觉得满心全是欢喜，生出禅意。我迷恋那越南话的多姿与芬芳，即使不看中文版，也能看到最后生出满嘴余香来，好像闻到青木瓜的味道。
当然，我最迷恋的是恋人的声音，他带着青草味道的声音，好像来自天外。我想，大概是喜欢他的缘故，他的声音好像是世上最动听的了，可是，我一直觉得我的声音是这样难听，不尴不尬，甚至没有那种婀娜，稍显低沉的女声总是有些压抑。我想了想，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因为喜欢程派，所以，上天要我有这样的声音也是对的，生而为程派，一定是为它而生的。这样一想，我很心安。
薄
最让我难忘的声音是新艳秋的声音。这个九十多岁的老人，曾经的程派名旦，在提起程砚秋来时，忽然泪流满面，哽咽着说：“他是懂得我的。”
还有比懂得更慈悲、更欢喜的事情吗？
听到这年过九十的老人的声音，忽然想起一句话：“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一句话，让我泪湿春衫透。
而这声音，不似年轻时的曼妙与妖娆，可是，字字句句，穿透了我的心。我坐在电视机前，泪如雨下。
当然，最迷恋的是自然之音。
大自然的声音如天籁，一日住在柏林寺，听到松涛和鸟鸣，心里一片欢喜。还有一次去宏村，凌晨听到更声和鸡吠，顿觉回到远古时代，心生想念，觉得自己是一个前世之人，有莫名其妙的快乐。
我迷恋这红尘中的声音，即使是小贩的吆喝声、婴孩的哭叫声、邻居女人的吵架声。一声声，让我感觉到生活的五味杂陈，不知不觉，就老了，就这么快，就这么声声叹声声慢，声声欢喜着，到了光阴老去的那一天。
— 本期完 —
小禅历
丁酉五月十四
宜 听老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