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子,寂寞声声 | 雪小禅最美微刊第五百三十八期
寂寞声声
只有男子吹笛,方有意境。女人吹笛,太薄了,太轻了,太浅了。那男子如果着了长衫,如果那长衫是白色的,如果那男子人已到中年……
那样的笛声呀,可以摧枯拉朽,听一刻便玉石俱焚。
笛子:寂寞声声
笛子是个寂寞的男子,是个有故事的男子。
昆曲起源于厅堂,小众艺术。有人说昆曲不适合舞台上演出,颇认同。它从明代开始就冲着厅堂去的,三五知己,文人雅士,或自家的戏班子,或外请的昆班,挑个桃花盛开的季节,薄雨的黄昏,唱一段《牡丹亭》。
那没有笛子便无法唱的昆曲中,有多少旖旎,多少温情,全是它一嘴吹出的呢?
笛子,是个太过多情的男子——如一江桃花水,泛滥到底了,仍然嫌不够。如一树海棠花,开到无耻了荼蘼了还要如何?
还要如何?——还要吹弹得破?还要吹得人百转柔肠,还要施这艳艳的毒?
还要如何?——还要当那不得不吸的鸦片?在春雨里,乱花渐欲、蔷薇猛虎的私情,最好的方式便是这曲儿了,吹着漫不经心的小笛子,一绕绕的,绵延到了你的心里。
不,不坚硬。
也不坚韧。
就是要粉粉的软软的感觉。昆曲是颓的,而笛子是推波助澜的道具,你已微醉了,它仍然软语温存:要不,再来三杯吧?你已三大杯又吞了,它还说:要不,再醉死方休吧?
此时,天正微茫。那心里的豪情与奔烈之心早就收敛得一干二净了。退思园里,养几个扬州“瘦马”,读唐诗宋词,临摹魏碑汉帖,身边有那可思可想的卿卿……再有这笛声里的杏花春雨。你说,什么是天荒?什么是地老?什么是海上生明月?什么是料峭春风也无风雨也无晴?哪有什么魏晋,哪有什么今夕何夕。
笛子,不担当家仇国恨。
甚至,在山河动荡时,一曲笛声从山海关吹到嘉峪关,客居的人可以泪水涟涟。
叔叔曾去过越南战场,从越南带回过一支笛子。多年前,送给了去我家做客的男同学。
如今多年过去了,他忽然有一日说:“等我老了,把那个笛子还给你们家吧,那应该是你们家的东西。”《红鬃烈马》中薛平贵曾唱道:连来带去十八年……十八年过去了,真快。
笛子其实是蛮悠扬的乐器,怎么会听起来那么心碎?
记得三毛活着时到处演讲,说自己活得多么开心,多么阳光,多么温暖,那么多人喜欢她——她还是死了,用一双黑色丝袜子吊死了自己。她骗了所有人——看似温情而温暖的声音未必心里不荒凉。
那笛便是。
以为轻艳软绵绵的声音,以为是淫温的调子,以为是可以让人麻醉腐朽的……怎么时时有凄凉味道?
高古画中,喜欢看一些发黄的画纸上有一个人独坐在古寺中,或者风雪的古树下。
他手里的乐器,是一支笛。
就那样横吹着,任凭风雪飘洒。
亦有杏花里的笛声。
仍然是男子。只有男子吹笛,方有意境。女人吹笛,太薄了,太轻了,太浅了。那男子如果着了长衫,如果那长衫是白色的,如果那男子人已到中年……那样的笛声呀,可以摧枯拉朽,听一刻便玉石俱焚。
我是听过的。
在西安古城的城墙上,秋夜凉如水。
一个人在城墙下骑着自行车逛荡着。
忽然听到笛声。
远远穿了时间而来,仿佛是汉代,仿佛是晚宋。
呆呆地听着。忽有斯人可想,忽有旧事可怀。那杏花春影里,谁曾吹笛到天明?
那吹笛人知道有人在听,于是更加清烈。笛声的清亮里有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惆怅。
那惆怅绕了几千年仍然化不开,仍然是心心念念——你可爱我?你可想我?天地鸿蒙,男女之情便是生生死死。谁可抵挡,你越抵挡便越爱,你越爱便越沉溺。
笛声中却远离了爱情。
爱情到底还是俗物。
无关爱情,无关时间。
天地之间,只有这一轮月,又大又凉,挂着,亮着。与笛声仿佛相依,却又终生相弃。
笛声,它不属于人间,就应该与月亮为伴,与花影为伴,与这空灵幽静婀娜的昆曲为伴。它高高在上,如在云端,一旦沦落人间,便马踏乱泥似的低贱了——那乡间牛背上吹笛的牧童我不喜,那街头五块钱一支粗糙的笛子我不喜。
我只喜那在云端的笛声。
无论是云端的笛声或者人,都可远看不可近观众,都与现实的世界隔着无穷的距离。
这无穷的距离,恰是无穷的完美。
认识一个英国的朋友,她会吹笛。
中秋节,接到她电话,她说,千山万水你可好?我为你吹笛吧。
那是我隔着电话听到的最远的笛声,那笛声传过来,一下下,荡漾在我的心里面,一波波地绕开来,要多醉人,就有多醉人。要多难忘,就有多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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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 小 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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