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 | 乔墅澡堂

【往期回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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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达拉宫里的虔诚

草堆洞里的温暖与快乐

乔墅澡堂

江都  刘文

刘文先生,1938年生,江都丁伙人,现居仙女镇。江都作协会员。曾在扬州晚报、江都日报发表近百篇作品。

现代人洗澡,家里有太阳能、热水器,外面有桑拿、温泉,随意休闲享受。

60年前,我们家西到邵伯,东至丁伙,南到陈家甸,北至杨家庄,中间有个乔墅,方圆几十里就这么几个澡堂子。我们这里老百姓洗澡真难。大家伙儿是“夏热天天泡,春秋暖日浴,冬令任它脏,年蒸才洗一次澡”。一般人家每天晚上就用汤罐、煨水吊子,乘煮饭烧粥时,利用锅膛里余热焐点热水洗洗脸和脚,上床睡觉。冷天气温低,怕汤罐水不热,趁烧早饭粥之前,先用干净锅烹点烫水加在汤灌里,供一家老小早上洗漱用;但一盆热水,要洗老大、老二、老三等几个孩子的脸。每年年蒸结束,去掉笼汤,利用锅膛里余火焐锅热水,在灶门口搁个木盆,挂上布帘挡挡风,全家几口挨个洗,甚至左邻右舍也来“借光’洗澡。这就叫“有钱没钱,洗洗过年”。大姑娘小媳妇平时要干净,只有趁晴天气温高,烧锅开水关门躲在房间里快速偷偷地洗个澡,有时竟还受凉感冒。

离我家不远的乔墅有个澡堂,但只洗男宾。平时生意不忙,一到年节生意就好了。有时人多得连坐人的地方都没有,只好站着等。我到八九岁,才由父亲带去洗第一次澡,看见什么都新鲜。乔墅澡堂位居乔墅河北东头紧靠大河边,前后两进的四合院。天井部位砌成浴池。西厢房是个售票、进出浴室的大门,老远就看见房檐口上方挂个空红灯笼。晚上灯笼里点支红腊,说明有澡可洗;灯笼不挂或撤掉了,说明打烊没澡洗了。“澡堂里灯笼——天天挂”,也比喻某个人做事天天坚持不懈。

进大门往里走,向南是“大众厅”。棉门帘一掀,热气直往帘外窜,人哄哄的,里面没什么摆设。室内三间靠墙搁了一溜边铺板,上面放几条草席,下面有几双木拖鞋。这里只有个跑堂的照应。浴客大多是挑杂工、做脏活和没钱人,洗浴价钱低。浴客们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放在一堆,自行保管;墙上也明示“各照衣帽”。其实浴客都是穷人,谁有钱物被偷?这是店家防止遭讹而为之。这里条件差,不光冷,还常有把“老母猪”(白虱)传上身带回去的。

北边是雅室。所谓“雅”,就是一人一只躺椅。上面铺上棉垫,外罩一条花浴巾。浴客可坐于其上。洗过澡从澡堂上来后,跑堂师傅会用热毛巾帮他拭干身上余水,再递上一条大浴巾遮寒躺下来“雅雅”(休息)。旁边有个两人合用的小茶几。澡堂供应茶水。杯中茶喝完了,可喊跑堂的添茶。

浴室售票的地方还有人卖旱烟、瓜子、花生、烧饼之类的杂食,可供你休闲吃来玩玩。这时你也可以请师傅帮你修脚捏足、捶背拿板筋。师傅响拳敲得劈啊啪的,“凤凰三点头”,如同有节奏的马蹄声“七啊八的”,让浴客听了舒心欲眠。平时生意不忙,浴客还能在躺椅上睡个午觉,舒舒服服满意而归。

父亲在外地打工,难得在家带我们哥仨去澡堂洗澡。要过年了,他也正好在家休息,带我们去浴室“开开光”。进了雅座,人多没座位,老板兼跑堂老贺手拿叉杆,见我们四个来了,忙笑脸相迎:“来啦。”赶忙协商一个座位让我们仨合占一个座位。父亲给他一支“老刀牌”香烟。他边接烟,嘴里说着“得罪得罪”,接过香烟,无暇点燃,便夹在耳旁。他催促躺着的小伙子:“大少爷架架势,过一天再来慢慢‘雅’。"

我们脱光衣服进入浴池,看别人在水里洗得欢快。我不知天高地厚,急速下池,冷脚热水还不适应,小腿犹如千芒针刺,忙坐在池边提起双脚。父亲急忙过来用热水毛巾先帮我擦擦全身,过一会下水就不再那么钻心难受了。时间一长,便嫌闷人难受。浴客都反映今天浴池里水太烫,有老浴客说:“今天几啦?”意思要过年了,水烫让你在浴池里耐不住,这叫“催客动身”,减轻堂口等浴的压力。我们小孩在三池里洗得只嫌水烫,可父亲他们老浴客还说水不来斯(不好),都到二池、头池烫脚享受去了。

洗了一会,父亲来帮我们擦拭身上的污垢,一擦一团“面条屑”,只喊我们身上装了“金”(垢),今天给我们“开开光”。洗适应了,也感到好奇,我向父亲问这问那,又问浴池底上为什么不澈脚(脚不觉得冷)。父亲码头跑得多,见多识广,满肚子“学问”。他说:“浴池里一天要挑上百担水,所以浴室砌在靠河边挑水近、排水也方便的地方;二是把澡堂烧火烟道(地龙)放在浴池和堂口地下面,左弯右绕,把余热传上地面,不光地面不冷,还增加了浴室内的温度,然后才由烟囱排出。”原来如此,洗澡不光洗掉身上的老垢,一身轻松,还学到了利用余热的知识,真是一举两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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