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柿子

文/罗维

 

又是柿子成熟的时候了。常年在外，想念那一树树熟透了晶莹剔透的小红灯笼们。

记忆深处，家乡的柿树可是街巷村口、田野地头、漫山满沟地长，三月吐芽四月开花，到了秋季就开始成熟，直至入冬叶落，红果挂满枝头。

每当春风拂绿、百花盛开的季节，柿树便悄悄地吐出翠绿，绽放椭圆的叶片，厚厚的、茸茸的，爬满了枝梢，整棵树便有了翠绿的轮廓，成了翠绿的球，镶嵌在春天的绿里。

春日消短。很快到了麦子吐穗扬花的四月，田野充满麦花的淡香，却又被黄艳的油菜花抢夺了人们眼球和嗅味的时候，柿树下面，便会听到嗡嗡的蜂鸣，闻到淡淡的清香。这时候，抬头细瞅，你会发现在柿树孩童手掌似的叶片中间，隐隐地掩藏着蛋黄的花来。那花并不大，紧紧依偎着比叶子稍深些的绿蒂。四个圆瓣中间，围拢着的是方方的钱孔，里面吐出几根细细的短丝，有蜜蜂正在跟前悬赏着，或者爬在孔口，探头进去又退出来，身体爬过孔口，倏地一下飞到别的地方去。过两天，就有黄的、褐的花掉落地上，孩子们便捡拾起来，抽了麦穗穿成花拐杖，或者用线绳穿成手镯项链挂在脖子或者套在腕上。他们玩累了，就带回家，藏在抽屉里、炕头窑窝里。等他们在村口地头树下玩得想起来的时候，就急急地跑回家，翻出藏着的项链手镯来。这时柿花已经变成了褐色，摘下一朵塞进嘴里，肉肉的筋道伴随着一股柿子特有的清香溢满唇舌，让人直呼一个“美”字。孩子又跑回先前的树下，和伙伴们炫耀地分食这褐色的柿花。

再不久，木绿的小柿豆就顶开萎缩了的褐色花儿，从那方形的钱孔探出脑袋，张开像周岁孩儿的脸，冲着人们微笑。那脸有像蒂瓣那样方方的，是家乡特有的火晶；有火晶样把四个方方的棱角变成浑溜圆的，瘦的是水花，胖的是舌尖黄；有水花样圆圆，却又突出的，那是火罐；突出成圆球的，我们叫火蛋。

村东场畔里那一溜柿树，随着夏收的到来，成了村子里最红火、最热闹的地方。每当这时候，浓浓的树荫下就是人们碾场时小憩或者整修农具的地方，也是我们孩子们玩耍的地方。我们趁大人在场里忙活时不注意，偷偷在扫帚上折一节细小的竹篾，捡两颗小柿豆从后面圆蒂中间插进去，外面留三公分左右尾巴，成为一个精巧的小陀螺，轻轻地一捻，柿豆陀螺便在白光地上飞快地旋转起来。最愉快的是两三个伙伴一起，比赛谁的陀螺精巧美观，谁的陀螺转得时间长。

但往往就在这时候孩子们不知为什么就会被场长轰散，所以，我就喜欢经常一个人呆在树下玩着陀螺，因为只有一个人时场长是不会驱赶的。于是，我便看到了人们把碾出来的麦糠一簸箕一簸箕端上土风车，吹出黄澄澄的麦粒；看到扬场的大风扇甩出的桨叶飞过三百米远的大水渠，削掉渠上的杨树梢落在了稻黍地里；看到场边由两片长席围成的粮囤装满灰色的豌豆，幻想着哪天能吃上像津娃妈做的黄艳艳豌豆仁夹杠馍；看到臭水缸里来回打旋的孑孓虫，那些刚毕业的姑娘们用麦穗做的不倒山，小伙子们争着看厚厚的《体育手册》，里面画了很多武术套路动作，也诱惑我总想看看里面有没有兰生哥教我的棍术。

婆也便在在这时候刮出瓷瓮里的陈年柿子醋醅，拌了剁碎的洁白麦草，装进几个瓦瓮进行每年一次的酿淋。而我最得意的，就是得了婆的允许，爬到巷子西头城墙下的石榴树上，折下最漂亮的盛开着和没有绽开雍肥骨朵的花枝，蹦蹦跳跳回家插在淋瓮上面，醋媳妇（小醋蝇）就会在周围飞来飞去。听婆说醋媳妇越多，成得醋就越好。

暑假，村子内外、沟坡地里早早落下的柿子豆又成了孩子、甚或还有大人们争相捡拾的小水果。总有人天不亮就挎着书包把每颗柿树下摸个遍，捡回半大的柿子豆，放在房内哪个角落等她自然变软，成为不多见的零食，或者投进瓷瓮瓷坛子里捂醋。孩子们也经常在一起赛说自己的“战绩”，讲自己昨晚去柿子树行的时间、去柿子坡的时间，讲自己在哪里又碰见了谁，昨晚又捡拾了多少等等。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同学朱红旗给我讲村里的瞎子佩显半夜去满窑拾柿子，那里偏僻，还有几个涮窟窿。听大人说那入社前是我家的柿子坡，但却是我最害怕去的地方。佩显说对他这瞎子，白天晚上走路是一样的。但是，我还只是在村边去捡拾，不敢到沟里去，怕遇上狼。

到了秋天，东场头那棵柿子树舌尖黄慢慢发出亮色，逐渐变得金黄起来。人们便把村子所有的舌尖黄摘下来，分给各家各户。晚上每家的锅里都会温上柿子，第二天早起上学的我们都是手里拿一个、书包里装两个温熟的柿子，边走边吃。这时节也就到了仲秋，外婆外爷们会给孩子们送来温熟的柿子和红白相间的脆枣。谁的外婆外爷送来的时间早，谁就有更长的炫耀时间。

摘了柿子的树叶在秋风中慢慢变红，红得似火，在高高的枝头和太阳比着颜色。水花、火蛋也在浓密的叶子间亮色变黄，后来就剩下稀落落的叶子，在深秋的风里秀红了脸地摇摆，一片两片，从高高的树梢跳下。这时候，孩子们偷偷地从家里的扫帚上抽出一根竹棍来，一头削尖，一头插了半截玉米芯，挨个扎起地上的红叶，成为臃肿的谷爪，晾晒到自家的柴堆边。几天后，村子傍晚温热剩饭的味道里就会溢满了柿叶的涩香。

而这时候傲立枝头的是那火晶。等到霜降，鲜红的叶子铺满地上，孩子们高兴地在厚厚的毯子样的落叶上翻滚的时候，人们最后从树上把那红灯龙样的火晶柿子小心翼翼地摘下来，摆到房顶用玉米杆围成的堰里，或者后院向阳处专门搭起的柿棚里。等过半个月，黄黄的柿子变成了粉嘟嘟的暗红，小心地用左手指尖衔着柿蒂，右手两根指尖轻轻地一掐，然后旋绕着绽下羽衣般的丝皮，露出鲜亮得要流动了的嫩肉来，放在唇间轻轻一吮，倏忽一下，滑下喉咙，清甜的、滑滑的、润润的、糯糯的却没有一点沁水的感觉，还没来得及品味体会，便留下满喉的沁凉。指尖只剩下凸着茸茸红芯的白亮的圆。

爷爷把那红透得软绵绵的柿子，轻轻地摆在衍框里挑到街上赶集，等他回来时，衍框里变成了芫荽、大葱……

后来，村子分了树，分了地，孩时的那些柿树已经不在。婆酿醋的瓮留给了母亲，母亲在村外土壕边栽下了一片柿树，每年拾酿一瓮白醋供我们食用。

去年，母亲离开了我们，应我的要求，弟弟留下了那口瓷瓮，里面的半瓮醋还在，只是弟弟一家已没人愿意食用。

今年我回家去，那醋、那瓮可在？那满园的柿子还有吗？

2020.9.19.  平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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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罗维，原名罗红卫，1966年生于临潼零河岸边的小村，从事过媒体编辑和采写，“陕西地域文学三大地域三大代表”提出者，喜好情景散文和文评，现就职于陕西华山技师学院管理工作，中共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