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笔记(修改版) 自序、诗歌笔记一——十

自序

2016年下半年,我开始写作《文学笔记》,包括《诗歌笔记》《散文笔记》《小说笔记》以及《附录》。为什么有这个想法呢?我从2006年上大学开始,就一直在从事文学的学习和写作,到2016年刚好十年。我觉得或多或少总有一些心得体会,我想用读书笔记的形式展示出来。我不觉得我的见解有多深刻,有些地方甚至还很肤浅,但我想写出来也能给大家提供多一个看问题的角度和方式吧!

到了2017年年初,《文学笔记》的初稿已经完成了。在这前后,我把这些笔记发到中财论坛网站,网友们非常热情,积极进行评论、指导,也有部分章节在中财论坛加精、计酬。我后来又把书稿发给竹山县文联、作协的老前辈审阅,他们也提出了很多批评意见,让我获益匪浅。再后来,竹山县文联的《堵河》选了《散文笔记》中的一部分刊载。县文联、作协的两位前辈提出的意见就是我写作时太随意,没按照时间顺序,这样不好。我当时是随笔记下,想到哪里写到哪里,结构上就不够严谨。因此,我想在2018年暑假重新修改《文学笔记》。

这次的修改,主要是对顺序进行了调整。我们通常讲的顺序就是“古今中外”,我按照这个标准对《诗歌笔记》《散文笔记》和《小说笔记》中的部分章节顺序进行了调整。涉及到作品的写作时间的,尽量是时间久远的放在前面,剩下的按时间顺序依次靠后。纯理论的东西放在前面,涉及到具体作家作品的放在后面。每个部分都是把中国的放在前面,外国的放在后面。与此同时,我还增加了一些内容,尤其是当下的新作品。

以上就是我写作、修改《文学笔记》的全部经历,这部作品只能算是我的一家之言,不妥之处还望大家继续批评指正。


诗歌笔记

就古典诗歌(或旧体诗)的分类而言,里面有很多带争议的问题。本来,按照逻辑学,分的子类之间应该是并列关系,不能交叉,你中无我,我中无他。就好比数学上一个数不能既是正数又是负数还是0一样,丁是丁,卯是卯。可是,人文学科毕竟是很活的,对概念不能理解得过死。

  例如,古典诗歌(或旧体诗)中的诗分为古体诗和近体诗。按道理说,近体诗是唐以后才产生的格律诗,唐以前的诗以及唐以后拟古的诗体都是古体诗。可是,如果我们读了具体的诗作,就会发现有时候似乎不能分得那么清晰。例如庾信的《重别周尚书》:“阳关万里道,不见一人归。唯有河边雁,秋来南向飞。”从时代上讲,那个时候近体诗还没有产生,可是看这首诗的格律,非常像近体诗中的五言绝句,当然这只是巧合。即使唐代,两者也不能分得很清晰。杨炯的《从军行》:“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 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按照题目歌行体应该属于古体诗,但这首诗从格律上看确实又是近体诗中的五言律诗。崔颢的《黄鹤楼》:“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这首诗平仄、对仗都有些随意,甚至有同字(尤其是 “黄鹤”对“黄鹤”)相对,有下三连(“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最后三个字都是仄声或者都是平声,尤其三个平声相连叫三平调,更是近体诗的大忌),应该是古体诗吧!可是严羽的《沧浪诗话》却说:“唐人七言律诗,当以崔颢《黄鹤楼》为第一。”这里不仅把它算在近体诗中的七言律诗里面,还说它是第一。

还比如,古典诗歌和旧体诗。我看过一些高考语文复习资料,里面有一个观点,从体裁上讲,它们基本上没有区别,都包括诗(古体诗和近体诗)、词、曲等,可是我们通常把古人创作的诗歌叫古典诗歌,而把现当代人用古典诗歌的形式创作的诗歌叫旧体诗。也就是说,旧体诗因为在思想、内容等方面有现代性,所以要和新诗一起算在现代诗歌里面,而不能算在古典诗歌里面。也就是说,狭义的现代诗歌仅指新诗,而广义的现代诗歌包括旧体诗和新诗。我们不能说这种说法没有道理,毛主席的诗词,高中语文不管是旧人教版还是新人教版,都是和新诗放在一个单元的,从来没有和唐诗宋词放在一个单元,因为其思想是革命的、现代的。然而,我们不能说古典诗歌和旧体诗有绝对的界限,毕竟时间分期不能卡得那么死。鲁迅、毛泽东他们在青少年时写的诗是古典诗歌还是旧体诗?分得清吗?你一定要去查写作时间来判断那是古典诗歌还是旧体诗吗?

 诗这个名词,在不同的学科所指代的意义有区别。古代文学、古代汉语等学科中的诗专指古体诗和近体诗;现当代文学中的诗一般指新诗;文学理论中的诗包括一切诗歌,具体到我们中国,包括诗(古体诗和近体诗)、词、曲和新诗。

有人说,这好像很复杂。其实很多名词都是这样,它们在不同的学科指代的意义不同。例如,经济学中的价值和价值观中的价值,你能说它们是同样的东西吗?还比如,化学上有分子、原子、离子,物理上讲微粒的引力和斥力时都叫分子。也就是说物理和化学中的分子不是一回事。

我为什么想到要写关于诗歌的笔记,也是看了曹聚仁先生的《中国学术思想史随笔》受的启发。曹先生提到,我们的国学常识太浅薄了,问什么是古文,什么是今文。很多人不知道古文指六国时的文字,今文是汉隶书,经书有用古文写的,也有用今文写的。他们想当然地认为古文是文言文,今文是白话文,这不可笑吗?

其实,曹先生所举的例子是普遍存在的,今天确实有很多人连基本的概念都没弄清楚。具体到诗歌,就有很多人闹过笑话。你问什么是古体诗,有人会说古典诗歌或者旧体诗就是古体诗,他们不知道古体诗是和近体诗(律诗、律绝、长律)对立而言的诗。你在教古代文学时问什么是新体诗,有人会说五四以来产生的新诗就是新体诗,他们不知道这里说的新体诗指齐梁以来产生的永明体。今天的新诗也可以叫新体诗,但古代文学中的新体诗和今天的新诗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你问什么是近体诗(或者叫今体诗),他们会说那是新诗,不知道近体诗指的是律诗、律绝、长律。

很多书中,把词、曲和诗歌并列,我觉得这是不合理的。从文学理论的角度看,古典诗歌(或旧体诗)中的词、曲也应该属于诗歌。

王先霈主编的《文学理论导引》就说:“诗是用富有韵律的语言和丰富的想象,含蓄地表达情感和思想的文体。”我们从定义看,词和曲也很符合这条定义。你能说词和曲没有韵律吗?你能说词和曲没有丰富的想象吗?你能说词和曲表达思想情感不含蓄吗?词、曲本身就应该包含在诗歌里面。尽管在古代文学中,诗、词、曲是分开的,那里面的诗只包括古体诗和近体诗,但从广义的文学领域看,它们都应该划在四大文学体裁(诗歌、散文、小说、剧本)之一的诗歌里。

近体诗除了我们熟知的律诗和律绝(这里不说绝句,因为古体诗中也有绝句),还有一种超过八句的长律,也叫排律。有人说长律应该和律诗、律绝并列,也有人说长律是律诗的变体,应该算作律诗的一种。
  我们认为古体诗有四言、五言、七言、杂言等几种,但是王力的《古代汉语》认为唐以后的古体诗只有五言和七言。我们不能说这没有道理,唐以后四言诗极为罕见了,杂言诗也以七言为主,极少数句子不是七个字,因此杂言也算在七言里面。

我还是那句话,人文学科是很活的,分类不能定得太死。

古体诗和近体诗是对立的,然而两者并不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古体诗向近体诗过渡有一个漫长的过程,我们读唐以前的诗歌,里面也可以寻到一些蛛丝马迹。齐梁时期的永明体,还有庾信的《重别周尚书》等就不用说了。魏晋南北朝时期,近体诗还没有产生,但巧合的是有些诗句却有着像近体诗一样的平仄和对仗。

曹植的《赠白马王彪》里面有“孤魂翔故域,灵柩寄京师”,《木兰诗》里有“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还比如“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等等。这恐怕不仅仅是巧合,说明诗人已经意识到平仄、对仗能够给诗歌带来音乐美,尽管那个时候像近体诗那样成熟的格律还没有成型。

所以我反复说,古体诗和近体诗是不能绝对地分开的,它们之间是有紧密的联系的。

前面和大家讲了中国诗歌的分类,接下来我们再来专门讲讲中国诗歌的平仄、音韵等格律方面的知识。

古典诗歌中,近体诗有平水韵,词有词林正韵,曲有中原音韵。我们读古人的诗歌,有时候感到平仄、韵律按照普通话并不协调。我认为,这有几个原因可以解释。

首先,古今的语音有很大的差异。诗韵和词韵里面,平声不分阴阳,而且比今天多了入声,这是最主要的原因。还有个别字的读音和今天出入也很大。例如“听”今天是阴平,古代还可以读去声。“看”表示观看的意思时,今天读去声,古代既可以读去声,也可以读平声,而且诗词中读平声的时候似乎更多一些。这些字你按照普通话的语音来判别,平仄、韵律当然有问题。

其次,有个别诗人的作品对格律有突破,这一点前面提到过,我后面还要讲到。

另外,古代对韵书的编写可能本身就有不科学的地方。中国的文字不是表音文字,尽管形声字很多,但声符表音作用并不明显。古人注音靠直音和反切,局限性很大,并不能对一个音节的每个音素进行细致的切分。古人究竟是怎么发音的,我们无从查证。更何况,中国从古至今方言很多,差异一直就存在,方言本身也在变化。韵书的发音究竟是以哪种方言为基础方言,以哪个地方的语音为标准音?说不清楚。你就算说是以北方都城为准,也没有定准,长安和洛阳的语音能一样吗?北京和开封的语音能一样吗?更何况我们还要考虑时代的变迁因素,唐代的语音和宋代不一样,元代的语音和清代也不一样。然而,韵书还是死的。词韵产生后,诗还是按平水韵,很少看到有人写诗用词韵,尽管词韵比诗韵宽松。直到清代,佩文韵府还是按照平水韵。曲韵产生后,诗依旧按照诗韵,词依旧按照词韵,我们很少看到有人用曲韵来写诗词,尽管曲韵更接近当时的真实语音。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古人的韵书是很滞后的,只是对中国各地的常用字的平仄、音韵的大致归纳,和实际的语音并不完全相符,可是诗人们还是按照韵书来创作,所以写出来的诗歌与当时真实的语音的平仄、韵律不协调也是有可能的,今天读来当然就更不协调。

古代汉语中说,要反对叶[xié]音说,也就是说不能为了押韵而临时改读字音。按照这个理论,我们读古人的诗歌,还是应该按照普通话,但是心里要知道这是由于古今语音发生了变化,没有必要为了押韵而变音。如果真的是这样,“远上寒山石径斜”,“斜”还是应该读xié,不能读xiá。然而,人们都喜欢读xiá。我不知道,如果让我来教小学语文,应该怎么教。错误的东西多了,以讹传讹,最后我们就不知道正确的东西是什么了,我们的思想就是这样搞乱的。

曾经有人说,我们要对平水韵中的常用字进行拟音,试图揣摩古代这些字究竟怎么发音。我想说,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中国的文字从来就不是表音文字,古人也没有留声设备,我们今天无从知道古人究竟是怎么发音的。另外,中国从古至今,方言的差异就一直存在,韵书中的音韵究竟是以哪种方言为基础,我们也说不准。而且,在这几千年的历史中,无论哪一种方言,都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化。我们拟音,拟哪个地方哪个时代的音呢?无论如何,这都是不现实的。除非将来科学技术发展了,能把很多年前消失的声音复原回来。当然,这也只是我个人的幻想,科学技术能不能发展到那一步还是问题。而且,生物都是在进化的,古人的发音器官和我们今天的人不可能完全一样,有些音今天即使知道也很难发出来。我这么说,不是没有根据。粤语、闽语发音和官话区方言差异很大,广东人、福建人的嘴型就和我们其他地方的人不一样。俄语中的大舌音,我们中国人就不容易发,我们的舌头和他们不一样。

因此,我们今天只能大致了解古今语音的异同和流变过程,想把古代的语音完全恢复过来是不可能的。

关于近体诗的格律,我们必须看到,近体诗的格律的确很严格,每个字、每一句话的平仄、押韵都有规定。可是,也有少数情况,有的诗人的作品对格律还是有突破的。

例如贺知章的《回乡偶书》第二首:“离别家乡岁月多,近来人事半消磨。唯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这里的二、三句失粘,如果按照格律,第一、二句应该调换位置,因为调换位置后的第二句和第三句才能相粘。可是诗人已经这么写了,流传了一千多年,我们后人是改不了的。

还比如,常建的《题破山寺后禅院》里面有“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和我前面说的“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一样,这两句都是典型的下三连(最后三个字都是仄声或者都是平声),尤其还出现三平调,是近体诗的大忌。

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我们不能把格律理解死了。然而,我们必须看到,近体诗绝大多数还是讲格律的,我们不能拿少数否定多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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