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旦大学哲学王子王德峰讲2014年哲学导论(14-15)@王德峰@哲学@国学
2014年哲学导论-15
“现在是世界的夜晚,上帝已经隐退,就像太阳已经西下一样”。《非理性的世界》这本书对于理解存在主义特别有帮助。
我们并不站在既成的历史里面,我们生活的每一分钟都是不可被还原的。我们如果人类犯下罪恶是无法救赎的。而不是说它通向美好未来,和平未来的一个必要代价,不能这样来理解,我们不是站在黑格尔的立场上。所以当代人体会到了这一点。
尼采的一个永世轮回的观念。我们需要站在大地上,由于某种压力,让我们保持在大地上,而不是插上理性的翅膀腾空而起。那种腾空而起的心是无法忍受的,永世轮回为什么有它的特殊的意义呢?我们倘若看历史的话,我们认为历史是不可重复的,一次性的。我们以往发生过的一切会永远的消失在历史的长河当中,作为一种记忆,对我们心安理得的,欣慰的回忆起来的,我们今天不再在这种往昔曾经有过的灾难,我们今天是以一种轻松的心情来回顾这么一个过去,因为我们相信它不会再重复了。我们就把这一切,把历史当中我们人类遭遇过的那一些考验,那种对我们人类的文化生命根基的历史打击都看成是偶然的灾祸,然后它就过去了。但是尼采说不,我们还将经历,还将一次次的重复的经历,这才是重要的。所以尼采的永世轮回的思想,就是让我们放弃了一种形而上学给我们的安慰,理性主义给我们的安慰,通过把历史看成是不可重复的东西,然后我们就把我们所做的一切都交付给历史,然后继续前进,不是这样想问题,这种观念的出现都是遭遇虚无引起的。反正尼采没有给出出路,尼采的贡献是指出了这样一点,就是把人类生存的精神价值还原为理性自身的力量,这是欧洲文明最大的礼赞。所以他要重估理性的价值,理性没有权力把自己装扮成人类的精神家园,事实上它不可能是家园。我们对理性用了许多抨击的话,这样是否太过分了?我们人类得益于理性,就像我们今天这个理性主义的时代,通过科学把那个理性的普遍形式用来规范人类和实现人类自然的改造,等等这一切,仿佛都是理性给予我们的财富。但这不是事情的真相,就像我刚才反复强调的,即使在科学当中伟大的创造也不是由理性造成的源泉。而是我们的伟大的洞察,哲学的思想的成果,通过理性的形式处理之后,变成普遍共享的东西,理性起了这样的作用。但是它倒过来,理性把自己看成是人类生活价值的产生的开拓者,这是错误的。所以尼采说非理性的。
我们中国文化的缺点是以情感代替理性。现在市场经济体制在中国的成立不是理智安排的结果。理性文明付出的巨大的代价是遗忘了存在,遗忘了家园。
西方的问题是体会到无家可归的状况,在理性主义本体论的制约里面,人类生活的精神价值无非就是对物质的东西的控制与支配。我们为什么需要理性?为了控制自然。我们为什么在社会实践里面需要理性?因为我们要安排一个合理的社会制度,以便控制人本身。成为这样一种社会的理性机器来完成对个人的支配,这是被标榜为人人平等的一个美好的自由的状态。如果说这个机器仍然是有等级的,也就是说经济上的不平等的话,弱者在这架机器中的命运只是我们被看作与自由毫不矛盾的现象,因为他没有破坏品德和正义的法则。你是弱者的话,你也是正当的得到了这个位置,这就是理性的机器。所以欧洲文明终于走到它的尽头,也就是理性主义遭遇了虚无。
荒诞派戏剧的主题就是我们出生是一个冷漠的物质的宇宙,它变成一个能活动的舞台,这个宇宙不光是物质的自然,而且是机器化的社会法庭,这整个是一个冷漠的宇宙。人在这样的舞台上,在这样的一个没有精神的背景的舞台上却要想成为精神,想成为上帝,于是他就等待。这部剧叫《等待戈多》。人与他活动的舞台的严重的不协调,我们已经在二个世界里面完成了对中世纪的批判。一个世界是自然世界完成了非灵化过程,近代西方运动就是世俗化运动,有二个成果,一个是在自然世界形成了审美,它只是一个物质世界,我们去研究它和控制它;另一个方面社会实践里面也没有神明。教会这样的精神机构的统治被打碎了,我们每个都是单独的个人,他们之间按照理性的原则定立契约,所以在社会实践中完成了非灵化。二个世界的非灵化的完成是一个携起手的运动,于是它的结果终于呈现在我们面前,即是一个没有精神的世界,于是人却还想作精神的世界。
我们个人要承认在一个不关心他的宇宙当中,他根本上是孤单寂寞的。认识到人类解决他的问题的超越他的力量是没有的。如果他面对事实而不恐慌,人除了发挥他的力量通过生产的生活,赋予他的生活以利益外,对生活便加不上任何意义。一切最后就交给生产,就是赚大钱。获得了生产创造,这个意思就是尼采的意思。我们没有其它的意义和伟大,超越我们的之外的,拯救我们的力量是不存在的,帮助我们来解决问题的上帝的力量,神的力量是不存在的,这个超感性的世界已经崩塌,我们向上攀登的维度已经消失了。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怎么生活,只有这个样子。尼采的意思是说,我们除了不断的生产,继续生产,此外我们加不给我们生活以任何的意义。这就是尼采。
但是尼采的状态是存在问题的悬置,是无出路状态。我们必须继续追问存在以便建设家园。人类生来是有家园的,我们是去重建它。这个向来所拥有的家园被遗忘了,是由于传统的本体论而被遗忘的。理性主义给欧洲文明带来近代的出口,但是它付出的一个巨大的代价是什么?遗忘存在。我们对待世界的看法就是我们凭着理性的概念和范畴。这些都是好像一把把刀剌向那个物质的客体,来处理它、支配它、安排它、控制它。这就是我们文明和科学技术的价值和它的目标。我们所有今天所获得的文明的成果,统统是以这样一个基础成立的。于是它的代价是深刻的,就是家园的遗忘。我们被安置在一个科学理性所构造的世界里面,空间里面。
在今天用理性、用技术来抒情是我们今天设计的主题,是表达我们生命感受的方式。因为黑格尔说美是理念的感性展现。
当代生存的本体论的主题。
思想的移居。思想不是去反映外部实在,而是去构造出外部对象来。可被思想的存在,可被言说的存在,都是在意识自身之内的,精神认识外物实际上是认识它自己。通过它物要返回自身,在每一个它物上建立精神自己的家园。你如果讲在你的意识之外,在整个人类的意识之外,在那个外部世界,它自在的存在着。这句话,很符合理智,很符合我们的唯物主义信念,但是这句话其实是没意义的。意识就是被意识到存在。存在不是这样的东西,可以被你的意识构造出来,存在就是被意识到的东西。如果我们讨论世界的主体统统在意识主体的内部的话,我们就是笛卡尔的原则。就是真理在我的心中。
要揭穿这个意识主体的内在性,我们在认识世界以前,以认识到康德来构造这个世界以前,实际上我们已经在世界中了。就是我们不要按照传统哲学来想象,认识世界是根基性的第一步,然后下一步是改造世界。这个通常我们今天都具有许多信念,比如说我们要做好一件事情,先要认识这件事情,所以认识世界提供了改造世界的前提。这是我们已经习惯了信念。但是现在这件事情恰好要倒过来说,我们在认识世界已经在改造这个世界,因为我们生存,我们和世界上的上手的事物打交道。认识的前提,可能性和基础,统统先于在认识前被给出了。那就是和事物打交道,用马克思的话讲是实践。已经在实践中被给出了,我们千万不要倒过来说实践是对认识的运用。
实践主体不等于认识主体。我认识到笔之前要先使用它。比如爱之前就先爱了,不是分析之后才爱的。我们与世界的关系基础是不是我们认识这个世界,不是指这个基础。我们与世界的关系的基础,是我们与事物的照面,打交道,上手。这个打交道,上手就是领会存在,这叫生存。所以思想不是用造好的概念去处理事物,思想的依据不是在意识的主体内部,思想本身就在外面,是存在和领会。人就是此在,没办法给人给出其它的本质规定性出来。以人以本质规定,就是领会存在,此在的本质就是领会存在。人的生存就是对存在的领悟。诸存在者之所以成立,你先要讨论,他们是如何存在。不要用存在者遮蔽存在本身。
物质是简单的存在着,但是它们却不领会存在,人也是存在者,但是人却领会存在。这就是人和物的区别。人乃是一种特殊的存在者,这种存在者他的本身的使命就在于领会存在。所以讨论基础本体论的问题,要从讨论人的此在入手。这是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的主题。猫在,狗也在,但它仅仅是在。桌子也在,椅子也在,人也在,但人却知道自己在。并且知道自己在,领会自己在,这一点而成为保持为人的存在,否则你不能叫他人。理性的本体论说自己是一个存在者,但知道自己存在与知道自己是一个存在者,这不是同一件事情。存在是没办法被概念的范畴的知道的,因为它不是一个对象。我们就在存在中,就在鱼儿就在水中它不会知道水。我们在存在中,不知道存在。我们每天领悟着存在。
我们存在就对思想的本真,本源的真正的真理的感觉。有时候,你知道一些人他说的话是荒唐的,只是你反驳不过他而已。假如我们对存在没有领会,我们就没有对思想的本真的,真正的真理的感觉。我们的思想就不断的处在逻辑层面上。人是守护着存在的存在。我们是通过领会存在才成为人的。没有对存在的领会即没有存在了,对存在的领会就是领会虚无。领会存在与领会虚无是同一件事情,但是方向不一样。我们领会虚无是守住存在,是面对虚无而建构存在者。就把存在者建构起来,这件事情就是因为领会存在。因为面对虚无,领会存在,才把存在者建构起来。建构起来的这种作为,本身就是对存在的领会,趋使我们这样去作为。这种作为就是把存在者建构起来。你而后才会它是认识的对象。而后才有认识的对象的身份。所以存在者的建构,是存在本身的财富,而不是逻辑理性的财富。存在不是用概念去表达它的,概念能够表达的都是确定的客体。
海德格尔说有三种基本的存在形态,一是心情。心情是一件大事情,我们每天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活在这个世界中,我们并不是每天是冷冰冰的理智作基础。我们每天醒来首先是一份心情,即使我们以最冷冰冰的理性解一道数学题的时候,我们仍然处在心情中,这是毫无疑问的东西。而心情显现得是理智不断的要去克服它,它是个干扰的东西,它是个消解的东西。不,它是真正接近的东西。德语中的“心情”这个词,海德格尔喜欢对德国的许多词作词源学上的考据,德语“心情”这个词的本义是什么呢?是协调声音,声音起来的一种协调。他说实际上这就是心情的意思,我们的整个存在总是以某种协调起来的,我们或者是悲哀,或者是欢乐,这是我们协调我们自己的存在的方式。这种方式叫欢乐,那种方式叫有悲哀,我们处在心情中,而不是说我们的心灵有一个属性,此刻有这种属性,是这种心情,另外一下一刻属于快乐,过了一会儿我这个心灵有另外一种属性叫悲哀。好像心灵是个实体,然后它拥有各种属性,他说不是这样来理解。心情是我们整个“生存场”中的东西,我们借用物理学的一个概念叫“场”,心情有如酵母一样的东西,它让我们的整个存在活跃起来,协调起来,所以心情的本义叫协调就是这个意思。让我们的整个存在活跃起来。我们就是这样活着的,我们不是一个纯粹的认知主体,只开动我们的头脑在活着。开动头脑这是后面的事情,第二位的事情,第一位的事情一定是领会存在。领会存在一定是在心情中,不是痛苦就是快乐,不是忧虑就是焦虑、不安等等,这一切是真实的,最根本的心情是焦虑。我们人的生存在本质上是焦虑,因为存在是不确定的,是经常要被虚无打破的和穿插进来的,我们时常遭遇到虚无的袭击,我们在珍惜明白这一点,所以这是一种焦虑。焦虑是人人心中始终有的,因为我们领会存在。焦虑和一般意义上的恐惧不一样,恐惧有它确定的对象,我害怕一个老虎,这只是恐惧。海德格尔讲的焦虑是没有确定的对象的,不是害怕这个,害怕那个,是害怕虚无。心灵是不是一个给定的实体,笛卡尔说它是精神实体,在哪里呢?笛卡尔说有一个松果腺。但是什么叫自我,就是他生存所在的那个区域,我们用场来表达的话,就叫生存场。是一个世界。他那个自我就在他所处的世界中。他不在什么地方的内部。我们处于场中,不是以心情的实体拥有它。
二、是领会。领会是概念前的,逻辑前的对存在的把握。领会到我们的存在是不需要概念的。我们深入骨髓的真理感是领悟。我们有一种深刻的,本源的真理感。
三、言语。言语是存在形态的,不是一种传达。我在整个存在的范围之内就处于语言之中。这不是我们处于范畴之中。我们应当这样来理解语言,我们在实际讲话,发出声音之前,我们已经处于相互理解的场景之中。我们语言表达我们的谈话,必须的可能性是什么?是我们的生存场,我们两个人的生存场之间要至少部分重合,在这个重合地带,我们就处于语言中了。不是说我们要说话才处于语言中,还没有开口说话之前就处于语言中,因为语言就是我们生存场的重合。而这个重合又造成了我们说话的一个共同的上下文(语境)。我们还没有说话之前,我们就处于一个语境之中,而语境不是一个语言的逻辑结构体现出来的,而是谈话的双方或者多方参与谈话者的生存场的重合造成了这个语境。我们说话的前提是在一个共同的语境里面,这个语境是生存场的重合。其实我们不说话时的沉默是最流畅的语言。我们不要以为语言只是一套符号,观念的符号,用来交流思想的工具,不。语言即是我们所在的世界,是人与人之间生存场的重合。我们就在这个世界中,这个世界根本上就是语言的世界,具有语言的本质。而且语言的本质也不能还原为逻辑的本质,这一点我们往往在写论文的时候,写说明文,应用文的时候,我们已经忘了语言的本性,我们把语言看成是交流的工具,一旦通过我的这篇文章你阅读过之后,观念进入你心中,这些词语都被遗忘了,这叫过河拆桥。这就是我们写说明文的时候的情况,因为它要传达观点。但是倘若我们要写文学作品时就不完全不一样,在文学作品中词语不会因为你的阅读,获得了意思之后,词语消失了。没没消失,词语始终还在。唐诗对你们是怎样存在的,宋词对你们是怎样存在的,就是来自词语。你说你读了宋词之后说,这首诗很美,然后词语忘了,这是不可能的。文学是对语言的艺术的用法,在对语言的艺术的用法当中揭示了语言的本性。然后在这种用法当中,词语没有被消耗掉,而是保持它为词语,这就是文学和其它的文字的差别。文学为什么有这样的功能啊?文学是以这样的独特的方式遣词造句,结果是把语境呈现出来。文学就是展示我们说话交流的一个语境的,因为它是这样来用的,所以词语就保持了。词语因为它参与表达语境的,词语就保持自己为词语了。在真正的语言大量手中,一个语言是不能有同义词的。词语呈现的是生存场,如果读者的生存场是与他一样的,就会被他感动。
2014年哲学导论-16
思想存在即感觉存在。
对存在本身的领会是很难付诸言表的,我们对语言要做新的理解,在语言本体的根基上重新理解语言,我们不能把语言看成是简单的符号体系,用来简单的命名外部事物,语言存在的根基不在这里。
我们上次谈到如果我们对语言作一种文学的用法,就是对语言做艺术的用法去造成文学作品,那么文学作品和非文学的文字作品,它的区别究竟在哪里?非文学的文字作品,这个语言作为观念的符号,起到了个桥梁的作用,通过阅读作者的观念,作者的或者逻辑推论,作者的叙述,传达到我们读者的心中,然后这个文字,语言就消失了,好比是过河拆桥。但是在文字的作品的阅读中,或者说对文学作品的欣赏当中,审美的接受当中,语词并没有消失。语词保持自己为语词,一部文学作品并不是简单的只是把观念传递给我们,我们都说文学作品要有意境,我们如何可能让一种文字的一种特定的组合方式产生出它那个意境来呢?这是一个哲学的问题,美学当然对它讨论,然后谈出了许多文学写作的技巧,等等这一类的说法。
我们要用修辞的手法,比如说,产生特定的效果,这些都是枝节之论。实际上一个真正的文学家从来不按照这种方式来创作,技巧对他来说根本不是他真正关注的东西。对于伟大的文学家来说,技巧仿佛是天生的一个效果,一个后果,他不知道,但是他却用了它。然后事后我们再分析出他用了什么技巧,然后我们再把这些技巧武装自己就成为文学家的吗?那是不可能的。就是我们运用语言的另外一种指向,就我们力求用每一个语词,让我们要讨论的东西,或者那个要说出的东西的语境呈现出来,就是上下文。我们有没有这样一种使用语词的能力。通过这种使用的方法,语境被呈现出来了,文学家呕心沥血的努力所做的事情就是这件事情。语境呈现也就是生存场的呈现,所以文学作品表达的是生存场,而不是仅仅为了表达生存场中的诸存在者它们之间的关系,不是来叙这个故事。叙述故事只是一种方法,途径,以便让这个生存场本身通过你的叙事方式能够呈现。假如为说事情而说事情是不可能给出文学作品来的。把我们日常生活当中的隐密的语境呈现出来,我们如果要叙述悲伤的话,我们不能只说悲伤本身,“啊,我多难过”。而是让悲伤成为可能的那个场景出现,那么悲伤就自然到了读者心中了。我们现在获得了生活的方便,但是我们脱离的大地,就是生命中不可忍受之轻。两种不同的语言的智慧系统是不一样的。
think和thank是同源词,在“思想”的时候就是在说“感谢”。我们在思想的时候,我们是在感谢存在,不是在处理外部的对象。我们知道自己存在,我们也知道自己在存在的每一刻面临虚无,我们的存在的每一刻都没有陷入虚无,虽然我们领会到,为了这一点我们就要感谢。思想的本质就是感谢存在,我们在思想的时候,我们把这份感谢托付给语言,语言于是成为思想的家。思想把自己对存在的奉献和感激托付给了语言,这就是语言的原始的命名力量的起因。文学是语词的原始文明的力量呈现出来,而不是逻辑的命名力量。当一个原始的初民在呼唤树,河的时候,他们在感谢存在。当这种原始的命名力量不断的在文学作品当中呈现出来的时候,我们就进入去存在的领会。真正的艺术作品就是这样。“我想你”,就是你始终在我的生存场内,和我一起存在,面对虚无。空间的距离不重要。生存就是领会存在,领会存在就是思想的开始。
我们遗忘存在的最终的结果是把自己当成一个客体,人只有保持对存在的领会,才不是会把自己物化了,客体化了。当理性的锋利的刀刺向外部物质对象,并且在构造社会世界的同时,人就会把人自身也当一个对象。这就是今天状态的根源。于是人对自己像面对一个陌生人一样。我们没办法面对自己,面对自己发现自己是陌生人。
海德格尔说,当我们领会到理性是思想的最顽固的敌人的时候,我们才有可能开始思想。比如我们去看梵高所画的鞋。
我们当代人对物的态度就是逻辑的态度和功利的态度,物仅仅被当成一种有用物和我们相联系,是我们的欲望的需要满足的一个对象的手段。当我们如此这般和物打交道的时候,我们遗忘存在。物也不会以人的方式来跟我们打交道,只要我们不以人的方式与物打交道,物也不以人的方式跟我们打交道,于是我们也降格为物。以人的方式,我们以为我们在支配着制造着各种产品,然后再消费它,享受它,这就是人的方式吗?恰好是物的方式。于是艺术不断的在挽救着这种状况。真正的艺术作品,按照海德格尔的本体论看来,物不是我们使用的工具或者材料,而是人的存在场的一部分。人与这样的物,作为存在场中的物,有一种亲密的本体论的关系。物是某种亲近的,被人的体温所捂热的,因为反过来把这温暖传递给人的东西。
中国文化的基本精神,中国哲学思想的基本的路向,就是表达这么一回事。什么叫天人合一?要从这个角度去理解。万事万物与人的合一,是本体论的关联。在前资本主义社会当中,即当代社会之前的人类社会当中,那些工匠,那些艺人,那些农夫,正是如此这般与物打交道。对于一个农民或者一个手艺人来说,他将和这些物一同走完他自己的人生道路,正像他的父亲和祖父一样。这些物体现着这条人生道路上的一切激动、欢乐、悲哀、恐惧、期望。所以我们如果有空寒假当中找一本《林中录》来读一读,是海德格尔的文集,这部文集的第一篇就《艺术作品的本源》,就讨论了梵高的农妇的鞋的那幅画,来讨论这幅画保持自己存在的方式,它凭什么存在。所以真正的思想是扎根于存在的思想,它是一种感谢和回忆。我们所谓思想存在,就是让存在对我们在场,而不是仅仅让存在者对我们在场。思想存在不是处理它,存在是无法被处理的,你是天上的云,天没办法被云来处理。我们人得懂得这个道理,我们的能处理的是存在者。我们处理存在的方式都来自于我们对存在的一种遮蔽,而不是领会。
那种科学和技术。我们如此这般的从本体论上来批判科学和技术对存在的遗忘,是不是有失公允?我们每天享受着科学技术,还不采取感恩的态度,还批评它。并不是科学本身有罪,它无所谓罪,问题是制造它的人类本身采取了一种态度,一种信念,这种信念将要把我们生存的基础铲除掉。于是我们讲科技是一把双刃刀了,它一方面刺向我们的外部世界,一方面倒过来刺向我们自己。如果我们只是因为不能用理性的概念去思考存在,或者不能用一个心理的表象去表象存在,我们就甘愿遗忘存在的话,那么人类的一切文化事业,都将化为虚无。这是问题的关键。不在于科技怎么有害的问题,关键是在我们把科技看成是唯一真实的力量。是世界的真实性的基础就是科技的话,那么我们遗忘存在。遗忘存在的后果是什么?我们的一切文化事业,最终化为虚无。我们的存在本身也被连根拔起。要知道,我们今天这个世界,资本的原则和技术的原则,虽然统治着我们,我们还没有被它们消灭掉的缘故是什么?我们没有被科技消灭掉。因为如果我们此刻只是一味的在发明和制造科学手段,并且享受它的话,我们其实已经被科技消灭掉了。我们之所以还没有达到这个地步,因为我们其实还是领会到存在的。于是这个人心领会存在的能力保持,于是他保持为人心,于是这个目前世界上准备可以摧毁地球十几次之多的核武器终于还没有来摧毁一次自身。这绝不是科技避免了科技。我们归根到底还是站在大地上的。我们还是在领会着生活,靠着这一点点还保存的领会,我们制止了世界灾难。
尼采最后的忠告是,要保持对大地的尊重。大地最好的代表是女姓,为此我们人类得感激女姓的原则,即大地的原则。一个怀孕的妇女,或者一个哺乳的妇女,并不理睬任何形而上学的东西,她领会存在。她只知道怎样守护自己的孩子和她的领土。所以未来的哲学家最好的女的多一点。她们能领会生存的女权,而不是知识的女权。
虚妄在哪里?未来不是我们建造一个理论就把它呼唤出来的,因为未来不是知识的对象。黑格尔整个哲学的努力最后证明的是,黑格尔所能解释的历史都是过去的历史,所以理性用来理解文明的话,或者历史的话,它只能说明过去,而无法说明未来。因为未来不是理性的对象,未来是希望和恐惧的对象。这是黑格尔本人自己说的,于是我们只能筹划未来,而不能预知未来,因为它不是知识推断的对象。我们非得要筹划未来,因为我们是向死而生的,向着那个虚无而生的,于是我们在当下的每一瞬间都得筹划未来。而筹划总并不是冷冰冰的计划,纯粹理智的计划,而是带着恐惧和希望,这是事情的真相。所以本体论在当代的转折,就是要契入这一个层面。
鲁迅说,“希望是本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走就是行动。行动是被迫的,我们必须行动。而不是说像笛卡尔的我思一样,在那里沉思未来,预知未来。我们必须走路,因为我们必须存在。我们的存在又是向死而存在的,于是我们要筹划未来,这就是走路。思想家没办法改变这个世界,哲学没有这样的能力。哲学家只是唤起民众,唤起人类一起努力,一起来走路,一起来寻求期待,筹划。思想家有一点信心,信心在哪里?就是我在前面讲的,知道众人会痛苦的。于是大家都希望走路,于是思想家大笔的筹划说,“哪一条路也许我们能走,哪一条路一定是死路”。就是起这个作用,哲学的作用就在于此。比如说我们迷惘了、迷失了、到了一个分岔的路口。在这个时候假如哲学,思想的实验,未能提供出一个选择的可能性,大家有几条方向,都说不出这样的话,那么是哲学的耻辱,思想的事业的失败。但是思想不能提前让人们来到这个分岔路口,来到那个迷惘的痛苦之中,思想做不到这一点。思想家自己倒比众人早早的痛苦起来了,然后他就倍感孤独,因为人人都活得好好的。他超越了几个世代的领会痛苦,那就是更伟大的思想家。像康德论证资本主义,却看到资本主义后面的那个资本主义的痛苦,但是他不敢说出来,康德在这一点上是软弱的,他要维持他那个体系。所以海德格尔讲的非常分明,康德对自己的发现感到恐惧。敢于站在虚无继续讲哲学的后来的人,是尼采,黑格尔,海德格尔。黑格尔全部领会到了虚无,但他却坚决的站在存在那一边,站在存在者上拒绝虚无,于是构造了庞大的黑格尔哲学体系。但是你仔细去读,处处读到他对虚无的领会。问题是黑格尔把这些话给了一个理性的最后的判断。但海德格尔有这个勇气,站在虚无的一边,因为尼采的鼓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