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女郎之阿碧

文/沉吟先生

金庸写书,有时候挺色的。

例如在《天龙八部》里,一口气以色命名了三个女人:阿朱、阿紫、阿碧。不知道的,还以为老人家家里是开染坊的。

比起来,阿朱和阿紫的戏份比阿碧都要多得多,阿碧连领盒饭都领不过阿朱和阿紫。

但奇怪的是,阿碧在三个人当中,出场是最早的,谢幕是最晚的。这个就有点意思了,其实,阿碧是个有故事的女人。

金庸对“逍遥”两个字情有独钟。江湖超级大社团组织明教的光明左右使杨逍、范遥合称“逍遥二仙”,另一大社团丐帮的总瓢把子洪七公有一套拳法,叫“逍遥拳”,姿势美妙,十足骚包,尤其是教给女徒弟以后,舞起来更是飘飘欲仙。到后来更不得了,干脆出了个逍遥派,仙气十足,修炼的武功都像天上来的:北冥神功、凌波微步、天山折梅手、小无相功,有一个更是牛气冲天,居然叫“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门下弟子个个仙气缭绕、虚无缥缈。掌门人无崖子不消说了,他师姐天山童姥的大本营在天山缥缈峰,师妹李秋水看起来竟然似有若无、朦朦胧胧,像透明的。无崖子收了两个弟子,老大叫苏星河,老二叫丁春秋,丁春秋叛出师门后另创一派,叫星宿派,自己叫“星宿老仙”……

说到这里,熟悉金庸的朋友们要问了,你说的是阿碧,扯这些咸淡干吗?阿碧是姑苏慕容家的婢女,跟这些有一毛钱关系吗?

有的,这关系不止一毛钱,简直是黄金万两。

很多人知道阿碧跟阿朱一样,是姑苏慕容家的婢女,阿朱住的地方叫“听香水榭”,阿碧住的地方叫“琴韵小筑”,但很少有人知道,阿碧住的地方为什么叫“琴韵小筑”。

这有何难?阿碧会弹琴呗,而且是大师级的,放到今天,至少是到悉尼歌剧院开专场的水平。你看,随手拿起金算盘崔百泉的武器,拨弄两下,便是一曲“采桑子”,追魂手过彦之的软鞭,杀人利器,到了她手里,便也是一件高大上的乐器:“右手五指在鞭上一勒而下,手指甲触到软鞭一节节上凸起的棱角,登时发出叮玲东珑几下清亮的不同声音”。这个情节,熟悉《天龙八部》的朋友们大概都是不会忘的。那么,阿碧的这本事是跟谁学的呢?

这下知道的人不多了,阿碧的师父竟然是康广陵。

康广陵又是谁?这下话就说回来了,逍遥派的掌门人无崖子不止武功高强,而且琴棋书画,医卜星相,工艺杂学,奇门遁甲等等,无一不会,无一不精(又一个黄药师)。大徒弟苏星河一脉相承,苏星河收的第一届学生一共八名,分别学习他的琴棋书画、读书唱戏、土木工程、医学花卉等八门技艺。这八名首届学生的大师兄就是康广陵,除了武功之外,他专攻奏琴。阿碧武功没跟康广陵学到多少,但奏琴的本事着实了得。

阿碧的出场,金庸是很花了一点功夫的,句句不离温柔和碧绿:“湖面绿波上飘来一叶小舟,一个绿衫少女手执双桨,缓缓划水而来,口中唱着小曲(湖面是绿的,衣服是绿的,还伴有出场音乐)”、“只见那少女一双纤手皓肤如玉,映着绿波,便如透明一般”、“说话声音极甜极清,令人一听之下,说不出的舒适。这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年纪,满脸都是温柔,满身尽是秀气”、“段誉心道:'想不到江南女子,一美至斯。’其实这少女也非甚美,比之木婉清颇有不如,但八分容貌,加上十二分的温柔,便不逊于十分人才的美女”。

阿碧的特点,在于一个“柔”字。

阿朱古灵精怪,调皮捣蛋;阿紫刁蛮任性、毒辣残忍(如果不是对萧峰痴到极处的一份爱情,完全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反派人物,这个以后有机会了再下回分解)。而阿碧则不同,她是飘荡于江南碧波之上、飞舞于红菱荷叶丛中的一只绿色精灵。

对阿碧的特点,段誉这个书呆子评得一针见血:“我只觉老天爷的本事,当真令人大为钦佩。他既挖空心思,造了阿碧姊姊这样一位美人儿出来,江南的灵秀之气,该当一下子使得干干净净了”——阿碧是用江南的灵秀之气凝成的:满脸都是温柔,满身尽是秀气。

做出来的菜都带着满满的碧绿:“荷叶冬笋汤,翡翠鱼圆,碧绿清新”。

说出来的话是一口甜腻腻的吴侬软语,苏州土白,幸亏阿碧为了迎合客人,金庸为了迎合读者,改良了一下,加入了一些普通话,否则除了苏州读者,都要“弄勿清爽哉”。

阿碧就生于这绿色的江南,长于这绿色的水乡。江南柔柔的流水赋予了她满身的温柔和秀气。

她从小就住进了姑苏慕容氏家,住进了燕子坞参合庄,认识了那名慕容公子。慕容公子风流潇洒,英俊倜傥,文武双全,更重要的是有远大的理想,世上还有比他更白的白马王子吗?更何况他是货真价实的王子,只是这个王子有点过时了,就像青蛙王子,遇上公主才能变回王子。于是这位慕容公子按照童话的套路出牌,去找他真正的公主了——西夏国公主,至于这位公主是美如天仙,还是嫫母无盐,甚至是头母猪,他都不在乎。至于有个温柔似水的小姑娘,一直在他身边,梦想着当他的公主,他又怎么会知道呢?即便知道,那又怎么样?她连美若天仙的表妹都没放在心上。他只是一心要变回王子,一旦梦想成真,后宫佳丽三千,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为谁归去为谁来?主人恩重珠帘卷。就这样,阿碧默默陪在慕容复的身边,他在家的时候,温情脉脉看着他,服侍他抚琴吹笛,他外出的时候,在家里点一盏孤灯,陪着他,公子爷,你在外面跟人打架,会不会打不过?吃得怎么样?穿得暖和吗?但在阿碧的心里,或许从来没有起过嫁给他的念头,她只是默默守候着他,看着他,就够了。夜深人静时,躲在自己内心的角落,慢慢咀嚼吞咽自己种的情果,任这甜蜜而苦涩的果汁沁入碧绿的五脏六腑和三魂七魄。

可是后来,终于有一天,阿碧的心愿实现了,再也没有人能跟阿碧争自己的白马王子了,慕容复内心的复国梦、西夏公主、王语嫣都不行,从此后,只有阿碧一人陪在慕容复的身边。因为,慕容复成了神经病。

那一年,慕容复的复国梦终于破灭,梦虽然破灭了,但却始终没醒来,富贵梦越做越深。在大理城外的树林中,慕容复坐在一座土坟之上,头戴高高的纸冠,神色俨然。七八名乡下小儿跪在坟前,乱七八糟的嚷道:“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面乱叫,一面跪拜,有的则伸出手来,叫道:“给我糖,给我糕饼!”慕容复道:“众爱卿平身,朕既兴复大燕,身登大宝,人人皆有封赏。”坟边垂首站着一个女子,却是阿碧。她身穿浅绿衣衫,明艳的脸上颇有凄楚憔悴之色,只见她从一只篮中取出糖果糕饼,分给众小儿,说道:“大家好乖,明天再来玩,又有糖果糕饼吃!”语音呜咽,一滴滴泪水落入了竹篮之中。

从此,阿碧每天陪着慕容复过家家。慕容复志得意满,阿碧也心愿得偿。对此,段誉这么看:“各有各的缘法,慕容兄与阿碧如此,我觉得他们可怜,其实他们心中,焉知不是心满意足?”

我想拿个话筒找到阿碧:“阿碧,你幸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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