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家书│王小波:你好啊,李银河!
【编者按】
曾在教学中开展过朗读家书的课前演讲活动,这是其中的一篇。
【背景资料】
王小波(1952-1997),中国当代学者、作家。代表作品有《黄金时代》、《白银时代》、《青铜时代》、《黑铁时代》等。1977年与在《光明日报》做编辑的李银河相识并恋爱。
李银河,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所研究员、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第一位研究性的女社会学家,自由主义女性主义者。
【家书正文】
李银河,你好!
我自食其言,又来给你写信。按说世界上有很多的人,可是我今天病歪歪地躺了一天,晚上又睡不着觉,发作了一阵喋喋不休的毛病,又没有人来听我说。
我又在想,什么是文学的基本问题。今天下午3点45分我的答案是:人可以拥有什么样的生活。谁能对这个问题给出美妙的答案呢?当人们被污泥淹着脖子的时候?
有很多的人在从少年踏入成人的时候差了一步,于是生活中美好的一面就和他们永别了,真是可惜。在所有的好书中写得明明白白的东西,在人步入卑贱的时候就永远看不懂,永远误解了,真是可惜。在人世间有一种庸俗势力的大合唱,谁一旦对它屈服,就永远沉沦了,真是可惜。有无数为人师表的先生们在按照他们自己的模样塑造别人,真是可惜。
有很多很多中国人活在世上什么也不干,只是在周围逡巡,发现了什么就一拥而上。比方说,刘心武写了《班主任》,写得不坏,说了一声“生活不仅如此”,就有无数的人拥了上去,连声说:“太对太对!您真了不起!您是班主任吧?啧啧,这年头孩子是太坏。”肉麻得叫人毛骨怵然。我觉得这一切真是糟透了。
人可以拥有什么样的生活呢?这问题真是深奥,我回答不上来。我知道已往的一切都已经过去。雨果博爱的暴风雨已经过去,罗曼˙罗兰爱美的风暴已经过去,从海明威到别的人,消极的一切已经过去。海面已经平静,人们又可以安逸地生活了。小汽车,洗衣机,中国人买电视,造大衣柜,这一切和我的人格格格不入。有人学跳舞,有人在月光下散步,有人给孩子洗尿布,这一切和我格格不入。有人解释革命理想,使它更合理。这是件很好的工作。
可是我对人间的事情比较关心,人真应该是巨人。世界上人可以享有的一切,和道貌岸然的先生们说的全不一样,他们全是白痴。人不可以是寄生虫,不可以是无赖。谁也不应该死乞白咧地不愿意从泥坑里站起来。
我又想起雅典人雕在石头上的胜利女神了,她扬翅高飞。胜利真是个美妙的字眼,人应该爱胜利,胜利就是幸福。我相信真是这样,祝你愉快。
王小波1977年6月6日
【感受】
这封王小波写给妻子李银河的信件,并没有太多情爱之间的叙述,虽然开头是格外的可爱,就像一个小孩撒娇一般。但是接下来的内容,就类似鲁迅与许广平的《两地书》,谈论的是一些学术思想之类的东西。这些格外有思想的大家,他们的爱情萌发也无可避免从思想共鸣开始。
王小波在信的开头,便连说四个“真是可惜”,可惜什么?可惜的是一个社会的通病,无论过往,还是至今。第一个“可惜”,可惜的是少年到成人的一步之差,让他们的生活与美好永远告别,或许许多人成年了,还无法理解“这一步”是哪一步,也并不明白自己是否就走错了一步。但有一句话,我想与之有些相似,“别活成我们少年时讨厌的人的模样”,当以此为警示。接下来三个“可惜”,都有些相似的意味,其中“大合唱”的比喻,我觉得十分有意思。大合唱,是雄伟的,震撼的,同时也代表了某个时期信奉的主流思想。然而,可悲的是歌者处于人群中,已经分不清楚到底哪个是他自己的声音,哪个又是别人替他发声,将一切混为一谈,迷失自我,只剩下歌唱时自以为伟大非凡的自我满足感。所以说,主流一定是正确的吗?
在所谓正统的思想下,统治者利用教育的手段,或许就是最后一个可惜中提到的那些“先生们”,对下一代进行洗脑,培育成他们想要的模样。这几个可惜似乎都有个共同点——走错路的人永远以为自己走的是最正确的道路。这是最可悲可怕的,就像会移动的鲁迅的“小黑屋”,永远笼罩在一片阴影下。
接着四个可惜后,王小波又是用刘心武的例子呈现另一个社会现象,随大流,从众,且是最低俗的蜂拥而上。这也是我最反感的。特别是现在一些人的恶意炒作,弄热度,更让一些小事物像馒头一样膨胀,内部空虚无味。从我们现在追求娱乐的方式可见一斑,一些本是歌手起家的名人跑去演戏,三流演技配上空洞剧情,可真是天生一对;小说家跑去拍电影电视剧,拍成了闹剧,他们唯一的噱头就是漂亮的脸蛋与之前的名气,他们弄混了自己本身的职业,将越界当做创新,实际皆以利往。
更可悲可叹的是那些追寻的人,非常好的贯彻“一花一世界”理念。看见了一角天,便命之为潮流,对他人看到的另一方面无限鄙夷,并且形容为“落伍”。这个词,在我看来,用的是在是轻薄可笑。
王小波静静地看着,思考着,感叹着“这一切都与我格格不入”,这种无所适从的感觉想必也也许多人的通感。但即使这么有思想的人,也无法给出美好生活的定论,因为这与主观态度有着莫大的联系。但是,他却确切的明白美好的生活不是某种样子。“人不可以是寄生虫,不可以是无赖。谁也不应该死乞白咧地不愿意从泥坑里站起来。”
但凡是活在一个年代里的人,都不可能做真正遗世独立的高人,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一个时代的烙印,但是拥有某种特性并不代表被完全同化。他们不能溺死在别人构造的安逸世界,或者就是那个泥塘里。
马尔克斯在《苦妓回忆录》中说过:“温柔的疯子引领时代。”
人要做自己的巨人,要学会去主宰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意志和主观判断。在时代洪流中,抽丝剥茧一般选出精华,取得展翅高飞的胜利!王小波在信的末尾赞扬了胜利,我想他的胜利,不是那种带有侵略意义的胜利,而是一种积极向上,做一头“特立独行的猪”的胜利!这正是我们应该去拼搏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