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好玩】争鸣│别打着科学的幌子戕害诗歌
【写在前面】
这是写于四年前的一篇旧文,2014年发表在《作文通讯》。
然而,四年过去了,类似的戕害却从未停止过,只不过换了形式。可怕的是,笔者已经没有兴趣去呼吁什么了,因为,四年后的很多重要考试的作文题,已经容不得人们有更多的有价值的评价或者争论了,或者说,人们只是热衷于怎样热烈地迎合并且赞美了。
比如,2017年某省质检作文题:
不同的交往,会形成不同的“共同记忆”。角色不同,对“共同记忆”的认识便不同。
家长:“共同记忆”是亲情纽带。再忙也要花时间陪孩子,见证孩子成长。
老师:“共同记忆”是精神家园。我要做个谦谦有爱,修己达人的园丁。
市长:“共同记忆”是城市的根与魂。我们需要高楼大厦,更需要文化底蕴。
三位长辈对共同记忆意义的认识对你有什么样的启发?你对“”共同记忆的意义有何思考与联想?请从子女、学生、市民三个角度中任选一种,谈谈你的看法。
估计,看到这样的作文题,你已经懵了!
曾与一位语文届的老前辈探讨过这道作文题,老前辈的一席话发人深省:为什么一定要扣上“共同记忆”这个高帽子?不要“共同记忆”不是也一样可写吗?谁跟谁的共同记忆?记忆什么呢?沈老师的那句话最是莫名其妙,做一名什么园丁,和精神家园是啥关系?什么情况下才有“谦谦有礼的园丁”这样的自许呢?“高楼大厦”和“文化底蕴”并举恰当吗?你说“缠夹不清”一点不错。
作文题出到这水平,苦了学生,懵了教师!尤其还有什么不同的……会形成……,又意义不同……。如同梦呓!
彼时,各路专家八仙过海,颂扬之音此起彼伏,优秀范作漫天飞舞……
应试,是要讲规矩的!如果不愿迎合,那就只好沉默。
再读旧文,实在怀疑自己,四十多年白过了!
【正文】
很多人在批判福建省2013年的高考作文题,某网友的批判颇为典型,故全文摘录。
刚刚看到福建2013年高考作文题:
根据顾城的诗歌 《忧天》:“我仰望着夜空,感到一阵惊恐;如果地球失去引力,我就会变成流星,无依无附在天宇飘行。哦,不能!为了拒绝这种'自由’,我愿变成一段树根,深深地扎进地层。”写一篇作文,文体不限(不含诗歌),不少于800字。(笔者:其实,这与原题严重不符,我很怀疑该网友的严谨的科学精神,进而感觉,一个不严谨的人却要用严谨的科学知识来批判高考作文题,这本身就有点荒谬!)
看完之后第一感觉是一个没有物理知识的命题组,拿着一个没有物理知识的人写的诗来毒害祖国的青少年。以下是个人观点,仅供讨论。
“如果地球失去引力”这个假设太厉害了,地球的引力是由组成地球的所有粒子之间的引力叠加形成的。因此如果地球没有了引力,就意味着组成地球的所有粒子之间没有了引力,那么地球上的万物包括地球本身都会变成分散漂浮粒子。
“我就会变成流星,无依无附在天宇飘行”首先,如果地球没有引力,你(这时的你,包括地球已经变成了粒子)肯定变不成流星,因为流星是由于小型天体被地球引力吸引而坠向地球,经过地球大气层时与大气摩擦而发热,发光才产生的。所以如果地球没有引力那么就无法吸引小型天体甚至大气本身(大气这时离开地球,飘散在太空中),你怎么可能变成流星。你(实际上已经是粒子)也只会太空中在飘散。其次,你也不是无依无附的漂浮,你会遇到其他天体,你遇到的这个天体是有引力的,所以你会被吸引过去。
“我愿变成一段树根,深深地扎进地层”如果地球没有引力了,那么地球上的万物,包括地球本身都将变成粒子尘埃,还有什么树根,地层啊。您是孙悟空啊!最后我想说诗人可以有,也应该有想象空间来进行创作,但是无论是文学创作也好,科学技术也好,都不能犯逻辑错误!这位诗人顾城就是犯了逻辑错误(他自己的假设恰恰否定了他自己的结论)。
呜呼哀哉!
千万别冷冰冰地拿着一大堆科学理论来戕害那些稍有一点点浪漫气息的文人墨客!
就好比一个较真的科技男,对着他纯真的孩子说:“孩子,你怎么能够相信,大象狮子老虎兔子猫还有那只无所不能的米老鼠——居然会笑会哭还会说话!根据人类已经掌握的生命科学知识,它们是不可能说话的……”
又说:“孩子,你怎么会相信这个世上间居然还有在天上驾着车的白胡子老爷爷,根据人类已经掌握的物理学知识,在天上怎么能驾着车呢?该死的,千万别相信什么神奇的袜子,那都是骗骗你们这样的小屁孩的!”
还可能对着他的妻子说:“鹊桥相会,见鬼去吧!常识都不懂!哪里会有那些傻不啦叽的鹊鸟?它们怎么可能搭成桥梁?它们是一群没有任何建筑学知识的文艺鸟!”
诗歌如童话,也有方形的脑袋、颠倒的房子、会说话的动物以及不可思议的基本不符合科学逻辑的思维。用科学的逻辑来评价诗歌的逻辑,这本身就是荒唐的逻辑。
别忘了,还有一个词,叫做“科幻”!
诗歌常常充满“无理之妙”。所谓“无理”,乃是指违反一般的生活情况以及思维逻辑而言;所谓“妙”,则是指其通过这种似乎无理的描写,反而更深刻地表现了人的各种复杂感情以及因这种逆常悖理而带来的鉴赏者所意想不到的诗美、诗味。这种写法别具一格,诗人往往把本无关联的景物人事与情理联系起来,虽有悖常理,却别开生面,更巧妙曲折地表现着复杂的感情。从心理学角度讲,当人的情感达到一种强度时,智性的认识和判断会减弱,当那种强烈的情感到了一种临界点时,人的主观状态便进入一种物我一体、主客混同、真假不辨、美丑不分、亦真亦幻的心理状态。
《红楼梦》中,香菱谈她学诗的体会时说:“据我看来,诗的好处,有口里说不出的意思,想去却是逼真的;又似乎无理的,想去竟是有理有情的。” 在诗歌中,无理和有情,常常成为一对统一的矛盾。
无理而妙,从诗歌抒发不可解之情来说,是讲不得理的,是不受知性的科学逻辑所控制的,诗词在审美追求上讲究的是言外之意、味外之趣,无理而妙,痴情真趣。(以上部分文字摘自《语文教学与研究》2008年第四期方冰的文章《古诗词中无理而妙的表现手法》)
如张继《枫桥夜泊》“月落乌啼霜满天”中“霜”其实不会满天,这看起来不合情理,但作者却用这种无理而妙的方式,表达了自己当时名落孙山的无助与失落。
再如方文山《东风破》里“酒暖回忆思念瘦”,这一“瘦”字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言的,但其中的意趣,却是科学道理所不能替代的。
再说到顾城的这首《忧天》,他所言的“流星”,是否一定要是科学意义上的“流星”(那古龙的《流星蝴蝶剑》该如何解释)?明确了这一点,“无依无附在天宇飘行”又有什么不可以呢?至于“我愿变成一段树根,深深地扎进地层”,就更好理解了。因为“为了拒绝这种'自由’”已经说得很清楚,那就是在“没有失去引力”的情况下,我愿意变成一段树根,而不是“失去引力”的情况下,我只好变成一段树根,这有什么不符合逻辑的?
相较而言,诗歌更为感性,非要拿充满理性的科学原理来评判诗歌,这无疑是非常感性的,评判的过程的确是非常“诗歌”的。
必须承认,文学创作需要符合一定的科学原理,但不一定要拿科学原理当作文学创作必须遵循的准则。
必须承认,《忧天》也许不是顾城最好的作品,但如果非要拿物理学知识来批判顾城的无知,这肯定是很不公正很不客观的。
“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别打着科学的幌子戕害诗歌!大兴文字狱造成的恶果已路人皆知,如果在诗坛也大兴“科学狱”,这断然不是国人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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