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农村初中女教师的一天

昨天是冬至。

冬至大如年,对于一般人来说,应该是吃饺子的。

——1——

早晨5点,我的手机闹钟嘟嘟嘟地响个不停。

我为什么给闹钟设置五点钟响铃呢?因为我人到中年,身体发福。于是,我强迫自己,每天跳跳广场舞,一则,能健身二则也能锻炼下大脑,广场舞需要学习,需要用脑子记住每一个动作。这也是我预防老年痴呆的方法。据说,老师们得老年痴呆的几率非常大。还有就是老师的寿命大多很短。咱穷老师没钱买燕窝保养,只好采取这种笨本办法喽。

但是,我正准备起床学习广场舞,被老公阻止了。

——你感冒了,就好好休息一下,别跳了吧。

我想也是,感冒了还不好好休息,这不是找死么?

于是,我又重新躺下,开睡。

——2——

这一睡就睡到了六点半多。

赶紧起来。

听说降温了。于是,我从柜子里翻出我心爱的羽绒服来穿。

这件羽绒服是我最喜欢的衣服之一。是我在淘宝上逛了好几个不眠之夜才买到的。原价是386,后来好像是搞一个什么活动,直接降价一百元,我花了286大元买的。买上穿上那个欢喜啊,真是溢于言表。然而,后来,我在一个班里上自习,不知道是哪个调皮的孩子给我衣服的后背给伤了好些墨水。我因为这件事还气的找了那个班的班主任。班主任也训斥了那个班,但是不管我多么生气,也不管班主任怎么做工作,最后,也没找出那个做坏事的调皮的学生。哎,在学生面前,老师永远是那个失败者,算了吧。

每次穿上这件羽绒服,我就会想起这件事,我心里就非常难过。

我穿上羽绒服,抬头看表,已经快到七点了。

赶紧的,拉拉索,嗤啦一声,坏了,因为我身材的原因,而这羽绒服又是买了快五六年了吧,拉锁承受不了我臃肿的身材,拉上的部位竟然又开了。

可是,距离上课的时间不多了啊。

我非常着急地看着老公求助。

老公是个慢性子的人,也是老师,跟我一个单位。

还好,在老公的帮助下,我艰难地脱下我心爱的羽绒服,换上往日的衣服。

——3——

在家里做饭?自然是来不及的。

因为是周一,我们在周五的时候,就把车开回了家。要是往日,比如周二到周五的早晨,我们会步行上班。因为那样可以锻炼一下身体。

塞北的冬天实在是冷的可怕!更何况是冬至时节呢!

在路上的一家烧饼铺停了下来,老公买了三个烧饼。美其名曰说:今天多吃点!毕竟是病了。

汽车跌跌撞撞到了学校,为什么用跌跌撞撞这个词呢?因为在我们寒冷的塞北,汽车的挡风玻璃经过一夜的冷风,玻璃上起了一层雾,这层雾不好弄下去。老公的视线被玻璃挡住,模模糊糊。这也是我们周二到周五步行的原因之一。

汽车跌跌撞撞的到了学校,我跟老公刷了脸。(刷脸这活是近几年才在学校兴起来。我们一天中需要刷四次脸。上午上班,下班,下午上班下班,学校凭借这个来考察我们的业绩。)

刷完脸之后,我就急急忙忙地揣着课本跟u盘上课去了。

早饭的烧饼是来不及吃的,因为我教语文,而语文课常常就是第一二节。

—— 4 ——

我的语文课,在一开始需要学生朗读背诵。

我要求学生读上周五讲过的一张试卷的阅读题。

在学生阅读的过程中,我在教室里转悠,我发现很多学生没有做。

我心里很难过,也很冷。

我的语文课代表也没写。

我:这张卷子老师都讲完了,你为什么还没写?

生:老师,这张卷子不是我的!

我:你的卷子呢?

生:丢了,找不到了。

我:老师不是说丢了的要抄在笔记本上,咱们早晨要朗读么?

生:太多了,我不想抄。

我:······

我很生气,非常生气。

她是课代表,当初选课代表的时候,她自己举手毛遂自荐的。

现在,她来了这么一出。

再看看其他的孩子,一副幸灾乐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要么是没有卷子,要么有卷子也是空白卷。

可是,这卷子,我可是一道题一道题辛辛苦苦讲过了的啊。

我心灰意冷了。这课讲的有什么意思?讲了也没人听啊!

但,我还是要硬着头皮讲下去。

因为,我,是,老,师。

——5——

电脑是开着的,多媒体是开着的。

可是,我的u盘却打不开了。

不知道是为什么。

我折腾了半天,让班里一个挺机灵的孩子过来看。

这个孩子观察了一下,然后说,这是谁把这个拔下来了?

他又重新安上去。

我再次打开U盘。

竟然又出问题了。

我感觉自己又要崩溃了。

这几年,我常常处于这样的状态。尤其是当电脑上不了网,或者能够上网却又打不开PPT,也或者说是电脑太慢太慢慢到不可救药的程度的时候。

每当处在这崩溃的边缘,我就又开启了唠叨模式。

“连植物都向着阳光生长,大家为什么不通过学习变得更优秀呢?”

“老师周五讲了这卷子,为什么不在讲的时候就顺带把答案写完呢?”

“老师每天留作业,你们每天答应,感情就是个模式?”

······

我又生气了!而且我越说越气,心口有点堵得慌。我呼吸急促,很是有点喘不过起来。

下课了,我踩着棉花哑着嗓子走出了教室。

哦,忘了再说一点,就在我开启唠叨模式的时候,孩子们还是一边听着一边张着嘴笑着。

哦,忘了,其实,我在唠叨的时候,再一次忍不住叫了课代表,再一次批评了她。

她开始抢白了几句,后来好像是看到我气的不成样子,才应付差事似的说道,老师,我错了,老师我不对了,您别生气了。

哎,我怎么又生气了?

不是说好不生气的么?

—— 6 ——

气还没喘匀呢,我又接着给另一个班上课。

我们这里每个老师都有工作量,每个老师的工作量必须得满,如果不满,领导会帮助给老师布置各种任务,直到量满为止。

因为在一个班级没有讲课,这个班也不好开展,所以我就让孩子们写作业。

还好,这个班的学生在跟我打瓜料嘴(聊天耍乐)下过完了。

上了两节课之后,我才回到办公室,着这热水吃我的烧饼。

烧饼很好吃,虽然有些凉了。

也只有我在吃烧饼的时候,我才感觉到生活的美好。

真的。一边吃着烧饼,一边跟办公室同仁聊聊班里的孩子,感叹着这些孩子的未来。

大家都说,这些孩子啊,虽然现在不咋地,没准啊,以后都比咱们过得好呢!

会么?我心里打着极大的问号。

学校来了一批医生,说是给老师们测结核病。

急匆匆地填表,急匆匆地来到学校大餐厅测量。顺便我测了下血压。

第一次测量是时多少,医生没说。

医生看着我,跟我说,别紧张,别紧张,咱们再测量一次。

我说,我刚吃了烧饼,会不会有影响?

医生说,没有没有。

第二次测量,我的高压是138,低压是93.

医生说正常。这较之别的老师,我应该庆幸了。

在测血压的时候,我脱了大衣。

测完,我静静地走出大餐厅。大餐厅有点冷,而我刚刚脱了大衣,这个时候,冷风吹来,我的脑袋有点晕。迈出的腿似乎是更软了。

——7——

放学了,时间过得真快,半天,我感觉又虚度了。

我不知道自己一天一天地究竟做了点啥。

趁着距离12点还有几分钟的当口,我去退一件快递。

中午我们是开车的,因为中午的时间太紧了。

在一个地方,老停听了车,我拿着包裹下了车。

天,这是什么地方?我抬头看着陌生的楼,看着不远处的天空。仿佛是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又仿佛自己立在云端。

我晕了。

站了大约一分钟的时间,我才想起往左右看看。当我看到邮局的时候,我才明白过来。哦,是了,中通快递是在我的身后。

我赶紧走过去。

退快递的小哥儿实在是好。他拿起我的手机,三下两下就搞定了。

退完快递,回家。

本来想包饺子的,因为冬至。可是由于身体的原因,只好做点简单的。我做了疙瘩汤,简简单单吃了,就躺在被窝里睡下了。

—— 8——

不敢死睡,等我被老公叫醒,已经是两点钟了。赶紧上班,打卡。

下午,忙着写教案。有人说,又要检查教案了。

又忙着注册国培。

有人说,专门有人学习,可以花五十块钱,注册上自己的号。

也有人说,今年冬天越野,你报名了没有?

我报名了,可是,我这身体能行么?

心里又想着,身体不行,哪怕当个服务人员也好啊?可是,既然报名了运动员,就没法子报名服务人员了呢。

语文办公室里有个班主任,因为天气冷的原因,搬离了班主任办公室,来到了我们的语文组。我们语文组在楼上,比平房的班主任办公室,暖和很多。

她说,班里有个孩子,偷了家里的两千元钱,他也承认了,可是这两千元钱究竟是怎么花的,他却答不上来。

事情真多,真多,真多。

一忽,半天就过去了。

—— 9 ——

放学了。

我感冒了,想吃点好的。

老公问,要不,超市买点饺子?

我说,家里还有中午吃上的疙瘩汤呢。

我说,想吃点熟肉。

于是,老公在街上的熟肉铺停下里,我买了一只鸭子的,小小的,花了25大元。

老公说,家里的油吃完了,得去买一桶。

我拿着鸭子,不大方便去超市,于是,我嘱咐老公买两颗生菜。

我拿着鸭子,就在超市拐角处站好,等老公买油买菜。

突然,我听见有人叫我——

老师!

声音小小的,怯怯的。

我抬头,哦,这不是班里的阳阳么?那个班里长得最好看也最聪明的女孩儿!

—— 10 ——

阳阳是我教的学生。她已经好几天没有来了。

前一阵子,阳阳的班主任跟我聊天说阳阳的母亲不想让阳阳考高中。

我随口道,为什么啊?

班主任没说话。

其实我们心里都明白,家长是怕孩子上高中花钱。

我想到自己,我们那个时代,初三的时候,班里学习好的,首先要考虑的不都是中专或者中师么?而班里成绩好的,不也都是考了中专或者中师么?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早点毕业,早点赚钱么?

这三十年过去了,依然如此么?

阳阳在收银处做收银员。我跟阳阳攀谈起来。

阳阳:老师,过来买菜?

我:是啊。

阳阳:吃饺子了么?

我:哪有时间包啊。早晨早早地上班,现在才回来。就中午一点时间,还想休息一会呢。

我:你怎么在这儿啊?不念了么?

阳阳:不念了。

我:为什么呀?

阳阳:老师,我要去念幼师啊。过完年开春就去。

我:哦?那在这做?

阳阳:老师,我在这干不久的。开除就去市里念幼师。

我:这儿的工资高么?给你多少钱呢?有两千么?

阳阳:没有,一千多点。

我:哦,可能是因为刚来吧,生手。要是做久了,工资就上去了。

······

阳阳这孩子挺好的,小小年纪就懂得帮助家里赚钱,不像别的孩子,死要面子活受罪。

农村的孩子能吃苦是好的,可是······

—— 11 ——

老公买了两袋水饺。一袋是猪肉芹菜馅,一袋是猪肉韭菜馅。

晚上,我们煮了一袋饺子,把中午的疙瘩汤热热继续吃。

还好,这个冬至,我总算是吃了饺子。据说,冬至要是不吃饺子,来年一整年都会很冷。

果真,吃了饺子,浑身热乎乎的了。

我吃了药。

做沙发上看了会电视。

八点左右,我跟老公说:我想跳广场舞。

老公说:别跳了,都病了。

好吧。我乖地滴上了床,躺在被子里看书。

一本《简爱》,我看了很久也没看完。

然,只看了几页,我就不想看了。

还是刷刷快手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十一点就来了。

该合眼睡觉了。

然而,我睡不着。

我忍不住做梦课上的事情。

我想,我干嘛要生气呢?学生写不写作业那么重要么?即便是你讲过了,人家就是不写,你又能那人家怎么样呢?个人有个人的命,有的人不上高中,也许会更好。

于是我告诉自己说,好好上好自己的课,好好地备课吧。至于作业,学生想写就写,不想写就算了。何必要生气呢?不查作业,少留作业,学生写不完,就课上写,这不是很好么?学生好,我也高兴,你好我好大家好,不是挺好么?

我再次叹息一声,哎,不管多么负责任的老师,也不管是多么优秀的老师,最终都是要被学生打败的。还有,不管是多么优秀的父母,也终归是要败在自家孩子身上的。

我闭上眼,慢慢地走进了梦想。

后记: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在学生朗读的当,我特意看了看课代表的卷子,依然是白白的,没写一个字。

但,我什么都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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