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小敏
前些天应朋友之邀和先生陪同一起去宿迁洋河参观酒厂。路过洋河最繁华的街道，心里不由想起这街道里那间破破烂烂、满是蜘蛛网的小屋。想起那个小屋的“主人”——胡畔大哥。四十多年前，我妈妈在一亲友家的宴席上与胡大哥邂逅。那时我们全家下放在金湖，尚未返城。胡大哥听说妈妈与他同姓，便直接亲切地称呼妈妈为姑妈。妈妈善良且惜才，听说胡大哥孑然一身、孤苦伶仃，从小酷爱书法，写得一手好字，便欣然接受了这个本家侄儿。结束了整整十年的下放岁月，我们返程后的一天，家里来了一位客人。操着一口苏北普通话：我是来找姑妈的。妈妈见到胡大哥登门，有点喜出望外。自然是一番热情招待。胡大哥独来独往，毫无羁绊，开心地住了多日。也给兄弟姐妹们留下一些他的书法作品。他还到我的小蜗居住了几天。南京有“火炉”之称。那时电风扇较之芭蕉扇来说算是奢侈品了。由于地方小，他和我家茅先生在吊扇底下打了一个地铺。第二天早上起来，见胡大哥眼神疲惫，问他是否不习惯？他说一直担心吊扇掉下来所以不敢睡着……我们忍俊不禁……胡大哥很有趣，非常自信，有一天，他和妈妈聊天:“姑妈，我已经没有学习的机会了”，妈妈吃惊地问:“怎么回事？”。“因为我们那儿数我最好”，妈妈语重心长地说:“要谦虚啊，学无止境……”，胡大哥脸红了。听到这段对话，我笑得简直喷泪。兄弟姐妹们调侃时，说到谁过于自信，就会说这个人有点“胡畔”……胡大哥离开不久，我们家就拆迁了，那时通讯不发达，断了联系。他曾多次来南京，却始终没有找到我们。妈妈经常惦记他，因为他独来独往、云游四海也不知其下落……一天，茅先生在一朋友处听说一个来自洋河的书法家，人们对他的书法作品尤其小楷书法赞不绝口。根据朋友的描述与介绍，我们确定他就是胡大哥。当时妈妈去世不久，我们都沉浸在无限地怀念与悲痛之中，与妈妈相关的人和事，我们都会很关注。听说有胡大哥的下落，很激动，几经周折，总算找到了胡大哥的手机号。终于联系上了。我们决定去看看分别了20多年的胡大哥。洋河是著名的酒乡，也是墨香之地。这里的人们空闲下来都热衷于练书法。胡大哥的书法在当地确实有点“没有学习的机会了”，只是这句话通常情况下人们习惯出自他人之口。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后来发现“自我肯定”是当地的特色“文化”。
听说洋河街上的大多数店面招牌都出自胡畔大哥之笔下。
我和茅师傅到了洋河，接待我们的是洋河书协主席胡继兵先生。继兵与胡大哥同宗，按辈分称胡大哥大爷。一见如故，我也成了“敏姑”。见到胡大哥，好高兴！紧紧的一握，感受到那份激动以及这个已愈古稀之人旺盛的生命活力。饭后，我们要去胡大哥寓所看看，感觉他们都不太愿意，越是如此，我就越想去看个究竟。无奈之下，继兵给我打预防针，说：敏姑，大爷的住处比较简陋，日子过得很清贫，你看了不要难过。绕过繁华的街道，在农贸市场后面我们走进了一座破旧的小楼，胡大哥打开了一扇门……一张用一块木板支起来的桌面是他最奢侈的家具。他的很多令人惊叹的书法作品就在这里完成。无论如何驰骋想象，也无法想到胡大哥会生活在如此的境遇之中……茅先生劝我别难过：只要胡大哥愿意，我们带他去南京就是。在车上，胡大哥拿着一条围巾，脸上洋溢着幸福，我问他这是谁送的？他说是一个学生亲手为他编织。那笑容暖暖的，至今记得他神秘而骄傲的神情……到了南京，我和茅先生作了分工。他负责胡大哥的饮食起居，我负责带胡大哥到处玩玩，看展览，会书画界的朋友们，参加笔会……我经常和他开玩笑:“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要瞎骄傲”，他总是憨憨地笑笑……每天晚饭后，我会陪着他到公园散步，他给我讲他的故事。他从小家里很穷，无钱买纸笔，就用树枝在地上写字，用手指在肚皮上写字……他曾在上海学过京剧，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坚持下去。不过他唱得还真是京味十足呢。还教我唱了一段《苏三起解》，此刻那京腔京韵仿佛又萦绕耳畔……他用小楷抄写了唐诗宋词、弟子规、百家姓以及毛泽东诗词共36卷，并用最原始的方法线装成册，可以说，这些作品是他毕生的心血，走到哪带到哪。
他有个愿望，希望能将他的书法心得与作品出版。尽管出版社的相关人员对他的作品非常认可，但手续繁琐且需要资金支持，未能如愿。遗憾！
春暖花开，胡大哥在我家住了三月余，有一天他说想家了。我问他是否觉得我们哪儿做得不周到？他说这段日子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我突然想起那条围巾，也许胡大哥有他的“小幸福”、“小秘密”和“小期待”，尊重了他的选择。有一天我回来，胡大哥开心地说：小敏，今天为你写了一幅小品，做个纪念。兄弟姐妹们都来给胡大哥送行，小哥哥送的礼物最受欢迎：红星宣纸。国庆休假，我和茅先生赶往洋河，见到精神矍铄的胡大哥，很开心。但我发现胡大哥的眼皮有点肿，问他是否哪儿不舒服，他斩钉截铁地回答：我好着呢。他为我们邀请了一些书画界的老友，由继兵安排了一场笔会。给我们留下了不少珍贵的墨宝。他知道我最喜欢毛泽东的《沁园春.雪》，为我写了一幅六尺整张的并且裱好了。让我千万不要送人。没出两月，继兵来电，传来噩耗：胡大哥走了……晴天霹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会如此突然？胡大哥已经化作一缕轻烟在凛冽的寒风中，飘向远方……
心痛……在胡大哥的遗像前，想到他命运多舛的一生，忍不住大放悲声……
愿胡大哥在天堂里恣意地挥毫泼墨！依然“没有学习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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