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花》连载：第三十一章 杨大妮自杀

江花把大妮拉回庄上，进了院。三个孩子还没有吃午饭，歪在檐抗儿上，睡着了。江花把竹根唤醒，让他快去叫二妮。

二妮过来了，怀里还抱着盼盼。江花让竹根坐到檐台上，把盼盼抱着。二妮腾开手，跟江花一起，把大妮抬进屋，放到了床上。

竹叶、竹笋醒了，抱着二妮的腿，喊着，二姨，俺饿！

二妮走进灶房，揭开锅盖。一锅蒸馍，雪白雪白的。她把馍取出来，三个孩子，一人一个，坐在堂屋里吃。

江花找到糖瓶，和了些红糖茶，端进里间，用勺喂大妮。大妮喝了糖水，慢慢醒了过来。醒过来的大妮大声哭了出来。

大妮哭道，江花，姐这以后可咋出去见人呀！

江花的心里酸酸的，想落泪，但是，江花忍住了。她不能哭。她要是一哭，大妮就没有了主心骨。江花说，姐，要想开点，事情已经过了，咱们还要活下去。老天爷不会放过那些畜牲的！

大妮感到下身热乎乎的。揭开被子一看，裤裆里全是血。

大妮说，江花，俺的下身咋有血呢？

江花这才想起，大妮在菜市场的时候，下身就流了血。江花对大妮说，姐姐，可能坏事了！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江花帮大妮脱下裤子，这是在集市上那位好心的大嫂给的裤子。裤子上沾满了血。她找来草纸，帮大妮擦了。大妮的身子还在流血，止不住。

大妮流着泪，说，孩子怕是保不住了。那个狗日的大胡子，他害了俺的孩子的命！

江花知道，如果不把血止住，一直这样，会流死人的。她对大妮说，姐，你挺着，俺去找医生！

王家庄的赤脚医生叫王一把。王一把抓药从来不用等子称，只用手抓。庄上的人送给他个外号，叫王一把。王一把开始学的是兽医。后来，大队要办卫生室，没有人，支书胡三英便让王一把当上了大队的赤脚医生。兽医改人医，药量下得大，瞎猎碰个死老鼠，治好了几桩大病。当然，也有打错针，把人打死的。农村人信命，认为是命中注定，很少有人找王一把的麻烦。王一把照样背着药箱东村走西村串地给人看病。江花来到村卫生室的时候，王一把背着药箱，正要出门。

江花说，王医生，你快去看看大妮，大妮流产了，血流得止不住！

王一把说，邓家庄的邓黑娃他妈病重，来请几遍了，正等着俺呢！

江花心里着急，就对王一把大声吼道，病有大有小，有轻有重，有缓有急，邓黑娃他妈年龄大，是老病根，一会半会儿不要紧。大妮这是要命的病，你快去看看，要不，王红义回来，非砸你的摊子不可！

王一把还有些不情愿，江花抢过医药箱，就往回走。王一把没法儿，只好说，你等一等，俺取些止血的药！

江花止了步。王一把开了门，取了几支药，跟江花一起往王红义家里赶。

杨大妮已经昏过去了。王一把把了把脉，便开始兑药。一支粗针管吸满了药，打了进去。

王一把给大妮打了针，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王一把对江花说，这药打下，一会儿就能止住血。你们找个人，跟俺去一趟卫生室，开三幅中药，慢慢调养一下，就没事了。

江花说，谢谢王医生，等一下你再来复查一下吧！

王一把说，要是血止不住，你就来找我。血一止住，就没事了。用中药调养一下，就好了。

江花说，那好，二妮，你跟王医生一起去抓药吧！

二妮跟王一把一起去了。江花又兑了一些糖水，给大妮灌下去。大妮浑浑噩噩的，没有说话。

天黑的时候，大妮醒了。大妮一醒，便不住地哭。王红义还没有回来，公爹杨歪炮来了。江花把孩子递给公爹，自己跟二妮进了大妮家的厨房。先给大妮做了碗鸡蛋面水汤，滴了几滴香油，喂大妮吃下。又煮了半锅冬瓜汤，把蒸馍溜热，让三个孩子吃了。

大妮喝下，脸色稍微有了些红晕。二妮煎好了药，大家一起给大妮喂下。大妮止住了哭。江花坐在床头，与大妮说说话。

江花问道，那个龟儿子李大刀，怎么突然想起你来了？

大妮说，哪个龟儿子，始终没有把我忘下。我不知是造了什么孽，竟染上这样一个人。在他看来，支书的老婆，就是他的老婆，他想咋着就咋着。他……

大妮把李大刀如何追到她的家里，如何在自己的床上强暴自己，王红义如何拿锨把打李大刀等等，一股脑儿的说了出来。

江花听得心里酸酸的。那个龟儿子李大刀，简直不是人。江花安慰大妮道，那个龟儿子，他做下这些天理难容的勾当，简直是疯狂之举。他一定会遭到报应的。

大妮沉默了一会儿，说，江花，你再走一家吧，不要等大船。他是无期，你等不着！

大妮在这个时候，还想着江花。江花很感激。她说，大姐，你甭操心，等你身子养好了，咱们一起看大船去。

大妮继续说，大船怕是指望不上了，谢谢你给杨家留下一条根儿！

江花有些诧异。她说，大姐，你今天是咋的啦？净说些不沾边的话！

大妮接着对二妮说，二妮，你以后要听爹的话，孝敬爹，还要看好盼盼！

二妮道，姐，俺知道！

大妮让大家在这边吃饭。

二妮说，家里饭都做好了，回去热热就能吃。

大妮想了想，说，你们回去吃饭吧，俺没事儿，歇两天就好了。

一家人告别大妮，出了门。江花走到门口，大妮又喊了一声，江花！

江花停下来。转过身，问，姐姐，还有啥事儿？

大妮的眼里含着泪。泪水在灯光下亮晶晶的。大妮说，没事儿，你们回吧！

江花知道大妮的心里肯定是有事儿。当时，也怨我粗心。要是江花当时留下来陪大妮，或者让二妮留下，也许大妮不会出事儿。可是，这一切都成为江花终生的遗憾。没有想到，那一别，竟然是姐妹们的最后一别！

一家人告别大妮，出了门。大妮听到关门声，便挣扎着下了床。大妮让竹根、竹笋去东房里睡下，又哄竹叶去东房里睡。竹叶一直是跟大妮睡在一起的。现在，大妮让竹叶去跟哥哥姐姐睡，竹叶不，哭着要跟妈睡。大妮没法儿，便给竹叶洗了，让她钻进了自己的被窝。

孩子们都睡着了。大妮又从院中把上午洗的衣服收回来，一件一件叠整齐。干好这些活儿，大妮累了。她靠在床头，喘着气。

大妮歇了一会儿，又按着床帮，站起来。大妮从包袱里找出一件红衣服。这衣服是结婚时王红义给买的，那天穿了一水，没舍得穿。大妮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换上那件红绸布小袄。大妮对着镜，梳了头。大妮看着镜中的自己，笑了。

杨大妮从堂屋里找了根草绳，往房屋的顶棚杆上系。顶棚杆子高，大妮够不着。她搬了条小板凳，站在上面。一脚踏空，小板凳翻了，大妮摔了下来，发出重重的响声。

竹叶醒了。睁开眼看了看大妮，哭着喊妈。大妮走过去，躺在竹叶身边，拍着竹叶的背，轻声道，竹叶不哭，妈在这儿呢！

大妮说着，自己的泪水便流出来，挂在了脸上。这三个孩子，没有妈，没人疼，也真是太可怜了。去年腊月二十六，大妮走进这个家，以一个河南女人特有的温暖和母爱，滋润着三个孩子。

开始，竹根儿不喊她叫妈。大妮没有批评他，没有嫌弃他，而是爱他，疼他。病了，半夜背着他去找王一把；饿了，给他做好吃的；该上学了，大妮给他缝了一只花书包，惹得同学们眼红。竹根终于喊她叫妈了。竹根说，俺新妈比俺妈还要亲！

大妮拥着竹叶，想到这三个可怜的孩子，甚至打消了死的念头。特别是这个小女儿竹叶，她母亲走的时候，她刚过岁，什么都不懂。现在，自己也去了，她不知道还有没有人疼竹叶。

大妮闭了眼，眼前便浮现出李大刀那狰狞的面孔。李大刀把自己压在身下，自己怎么求他，也无济于事。大妮挣扎着，大声地喊……，大妮是一个老实本分的人。大妮觉得，自己的身子脏了，她该怎样面对疼自己的王红义呢？李大刀不是人，是畜牲。你最不该把俺的衣服扒了，拉去游街……大妮的思想崩溃了，无数的声音在她的耳旁萦绕：

王红义的媳妇脱光了衣服，真他妈漂亮！

我有个这样的媳妇，就是被批斗100次也愿意！

听说是个河南妞，移民过来的。他们一家人在方方遭排挤，让王红义拣了个便宜！

……

杨大妮受不住了。她轻轻地下了床，站起来，熄灭了灯。

大妮站在小板凳上，把头伸进了绳圈里……

杨大妮把头伸进那个绳圈里，踢倒了脚下的小凳子。绳子勒住了她的下巴，她出不过气来。开始的时候，她感到有些疼，慢慢地，她不疼了。她的意识模糊了。

她看到了家乡的丹江河，杨大妮笑了。弯弯的丹江河从丹江小三峡流过来，环绕着古镇李官桥，静静的流淌。那样的温柔，那样的恬美，那样的奔流不息。她听到了杨家洼的鸡叫声。那群鸡，是她亲手喂大的。又大又胖，生出的蛋，大着呢！那只双冠子母鸡从鸡窝里飞出来，大声地叫着，下蛋啦，下蛋啦！大妮说，下就下呗，喊啥？俺知道呢！大妮说完，从麦缸里抓了把麦子，撒在院中。一群鸡全围了上来，“沙沙沙”地抢着吃。

大妮看到大船了。大船还只有七八岁，留着木梳背儿头。大船跟着大妮去丹江河边洗衣服。大妮洗衣服，大船在河边玩水。大妮说，大船，姐对你好不好？大船说，好！大妮说，那你长大了，疼姐不疼？大船说，疼！大妮又说，那你接了媳妇，媳妇不让你疼姐咋办？大船说，俺娶姐当媳妇，疼姐一辈子！大姐笑了，用手指戳了戳大船的脑门儿，道，你这张小嘴，能哄死人！

大妮又看到了陈赖狗，看到了陈小三，还有王红旗，棉花。陈赖狗少一只胳膊；陈小三没有头，只有身子。王红旗光着身子，用手捂住裆部。只有棉花还是老样子，细皮嫩肉的，蓬松着头。他们见了大妮，便围上来。陈赖狗说，大妮，嫁给我吧！无头的陈小三奔过来，便要拉大妮。棉花站在旁边，用那白得像葱根一样的手指，捋着蓬松的头发。大妮跑，陈赖狗、陈小三在后面追。突然，杨红彬跑了过来，揪住了无头的陈小三，大声道，还我命来！大妮吓呆了，她藏在一棵大树后，浑身不住地哆嗦着。

杨大妮看到自己的母亲了。母亲的病好了。她还像以前那么漂亮。母亲说，大妮啊，你烧火，妈给你们擀面条。今晚，你大大要从船上回来，咱们吃鸡蛋韭菜捞面条。大妮便走进灶间，开始烧火。妈擀了好长时间，终于擀好了。香喷喷的捞面条，大妮的嘴里流了口水。可大大还没有回来，不能吃。母亲说，咱们不等了，咱们吃，吃饱了，妈领你去一个没有斗争没人欺负的好地方！大妮端起碗就吃饭。吃饱了。母亲搂着大妮，轻轻地抚摸着大妮的脸。母女俩笑着走出屋，大妮跟着母亲，身子飘了起来。身边，是蓝蓝的天，是棉花一样的白云。她们搂在一起，在天上飘啊飘！

大妮的眼前一闪，什么都看不见了，都处是金灿灿的。渐渐地，大妮感到自己的身体开始溶化了，大妮什么都不知道了。她的身体，她的意识，她的思绪，她的爱与恨，她的荣与辱，都变成了一道光，融进了那片金灿灿的世界里！（未完待续，明天更精彩）

作者简介：田野，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五四文艺奖获得者，南阳市五个一文艺工程奖获得者，淅川县文联副主席，淅川县作协副主席兼秘书长，在全国各大报刊杂志刊发作品3000余篇，《读者》、《意林》签约作家。出版有散文集《放歌走丹江》、《坐禅谷禅韵》；长篇小说《泪落水中化血痕》；参与主编《魅力淅川》丛书（六卷），撰写的《北京，不渴》微电影剧本拍摄后荣获国家林业部“十佳影片”。约稿电话：[pho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