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坛走笔：死水微澜——改进作文讲评课的尝试（作者 黄清）

教过小说单元和文学知识短文《谈谈小说》（初中语文第五册），遵循理论与实践相结合，我指导学生练习写一篇小说。自由选材，题目自拟。批阅见证基本上是成功的。比写记叙文上升了一步。王乐彩同学《这片圣洁的土地》写得较好，内容积极健康，较全面地运用了小说艺术手法。为了给予鼓励，起到欣赏、学习、借鉴作用，我修改刻印发给学生，准备讲评。不料同学们看过之后，议论纷纭，有褒有贬。我遂想，何不因势利导，按照启发式教学，开展一场讨论，让他们畅所欲言，各抒己见，不同的观点进行碰撞呢？那样一定会多一些收获的。于是我略加指点，先小作文写一篇读后感，让他们作好准备。而后，便郑重其事地举行了“小说《这片圣洁的土地》讨论会”——

扈大庆：小说写毛老师和贾校长玩弄权术，搞不正之风。桂老师正直忠诚，不送礼，不拍马屁，却遭到排挤打击。小说鞭挞了假恶丑，赞颂了真善美，有积极意义。

衡艳：小说写同学们对校长撤桂老师班主任强烈不满，体现了同学们对好老师真挚地爱。说明学生是明辨是非的，他们的心灵是纯洁的，没有被污染。这就是八十年代的中学生，是大有希望的。

龚向阳：桂老师和毛老师形成鲜明的对比。揭示了对工作负责、对学生关心爱护的老师，一定被学生尊敬、爱戴；对工作不负责、打骂学生的老师，必然受到唾弃。

曹登荣：我深深佩服作者思想解放，敢于冲破世俗偏见，写出了这篇有艺术性又有现实意义的小说。小说以生活中的小事为素材，运用对比手法，通过语言（对话）、动作、神态描写，表现人物的思想性格。小说题目画龙点睛，人类灵魂工程师们扪心自问吧：我是否玷污了这片圣洁的土地？

程晓华：不少人称赞这篇小说，我却不以为然。文学作品应当给人以启迪和鼓舞。这篇小说却把学校写成了什么？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竞技场，是做肮脏交易的黑市。那么，“灵魂工程师”们岂不成了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茅盾的《白杨礼赞》至今脍炙人口。不要让我们的作品充斥“乌云遮住太阳”。

陈黎：这篇小说太棒了！构思精巧，主题鲜明深刻。有人说它歪曲、丑化了教师的形象，会造成不良影响，现在大力提倡尊师重教。然而我不认为这样。学校不是真空。有目共睹，社会上的腐败风气也传染了学校，如滥用职权、弄虚作假、形式主义、行贿受贿、拉关系走后门，等等，不是客观存在的事实吗？既然是事实，为什么不能写呢？鲁迅说过，揭出病痛，以引起疗救。有什么不好？

衡德：应当肯定大多数老师是好的，像桂老师。但也不能否认，像毛老师那样的老师也是有的。他们不想着自己的“人民教师”身份，不讲师德，为了个人利益而为所欲为。有的老师对学生非打即骂，讽刺挖苦，后果怎样？毛老师就赚了个绰号“气球”。

彭德方：小说有失真的地方。写毛老师骑车追学生，学生跑到街上，跑到火车站，过分了。写学生看到毛老师在街上修钟表赚钱，这不符合实际。至于说三个星期的课两节给讲完，更不真实。

徐汇：小说用第一人称的写法，增强了真实感。小说取材于我们共同经历过的生活，人物形象有模特儿。可以看出作者具有一定的观察能力，概括、提炼和虚构能力。对我们理解文学艺术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有切实的帮助。

尚化国：我不赞成这篇小说所体现的对老师的评价。难道老师所教的都是错的吗？给老师起绰号也是对的吗？我看这也是不正之风。老师有缺点，有错误，学生应当善意地指出。

……

听着同学们的发言，我如坐春风，陶醉了。尽管他们还不那么大胆、踊跃，距成熟、完美还很远，但这样做，毕竟活跃了他们的思想，得到了锻炼；语文的听、说、读、写功能都得到了训练。毕竟作文讲评课教师“一言堂”的局面，有了改变，课堂气氛生动活泼了，一潭死水泛起了微澜。

  附：学生作文

这片圣洁的土地（小说）

初三（1）班 王乐彩

物理课又没人上。教室里像开了锅。

“‘气球’三周没给我们上课了，太不像话！”“那天我看他在集上修手表哩，听说一集能弄十多块。”“这个坑人的家伙，不能教还不下去，净想着赚钱。”“嗐，我们这一年物理算完了。”“我们向学校反映去。”“反映有个屁用。上次向校长反映，他只笑笑。”

“哎，贾冲，”一个男生叫我，“你给求个情吧，跟你爸说说，给我们换个物理老师。”就听背后两个女生嘀咕：“她有这样个校长爸爸，到哪里都让人戳脊梁骨。”我的脸火辣辣的。好不容易挨到了下课。

吃过午饭，我刚想和爸爸谈上午的事，“气球”来了，手里拎着个提包。进门就说：“校长，这几天我没来。我老娘病了。我没兄没弟，只好我带她看。到了邳县，不行，转到了徐州。”爸爸的脸是阴的。“后来好些了，我家没人照顾，我又送到了上海我姐姐家……”爸爸没吱声。“气球”笑嘻嘻地说：“哎，校长，你不是要给小娟买件呢子大衣吗，上海可多了，什么式样的都有。我给捎来一件，你看怎么样。”说着从提包里取出，抖开来，猩红色的，美观大方。爸爸的脸转晴了，“还可哩。小冲，叫你姐姐来试试。”我不情愿地转身走了。

我和姐姐一块儿进来时，就听爸爸说：“老毛呀，这碗饭不容易混啊。你弄的假文凭，人家要一告就完了。这几天我可急死了，那些小淘气，天天来找，叽叽喳喳，我都给挡过去了。今天开始，你给他们把课赶上去。”朝姐姐和我说：“叫你妈拿钱来。”“气球”忙说：“不用，不用。小娟不是找着工作了吗，就算是贺喜吧。”爸爸只是笑。我愤愤地瞅了他们一眼，走了。

吃过晚饭，我们的班主任桂老师来了。

“校长，昨晚我的小二孩发高烧。他妈妈没在家，我带他上医院。又到他姥姥家接他妈。就没能来。”爸爸板着面孔，拉着长腔说：“这样可不行啊，我们是学校。你不来，你的班就乱了。纪律，是成绩的保证嘛。老师都不好好遵守，学生更难。今天你就做得不对，孩子妈找人叫就是了……”

这两天我重感冒，没到教室去。星期四早上，响过第一节上课铃，就听前面吵吵嚷嚷的。我奇怪，就出来看看。爸爸正追着一群男生。问一个同学，说是县里要来检查，爸爸不让上课，先大扫除。我们的班主任桂老师不同意，他要上完两节主课再干。他刚开始讲课，爸爸气势汹汹地闯进教室，“走！走！都给我走！”同学们没一个动的。桂老师没法，只好走了。爸爸发虚道：“我看你哪个不出去！谁不出去我开除谁！……我宣布，从今天起，毛老师任你们的班主任！毛老师嘛，文武双全，他的真才实学还没发挥哩。现在就由毛老师带你们大扫除。”他一说完，同学们就鼓起掌——反巴掌拍的。“气球”骂道：“我看你哪个东西不出来，真你娘的能了……”同学们一哄，跑出教室。跑到大街上，跑到了火车站。“气球”没法，骑着车子到处追。几个女生嘀咕：“文是骂，武是打，有什么本事，拍马屁行。”我忽然头疼得厉害，就回寝室了。

第二天，从早晨到中午，桂老师都没进班。同学们纷纷议论。“没有正当理由，凭什么撤桂老师班主任。我们写信告去。”“‘气球’代我们班主任，不如不上。”“我们一定要想法，还让桂老师当我们班主任。”“是啊，就今天一上午他没来，我就觉得像是没了母亲一样。”“……”

我一听说桂老师不当我们班主任了，一下课就去找爸爸。爸爸倒先问我：“你们物理老师怎么样啊？”我撇嘴说：“还怎样哩，又是骂又是打。那天把一个同学打伤了，送医院，你不知道吗？就说上课，三个星期的课，两节课讲完了。还净讲错。还硬叫我们承认他对。我们争，他也争，争得脸红脖子粗。平时就是这样。同学们就给他起了个绰号‘气球’。考试的时候还给我们提示，全提示错了，如求平均值，他说两数相加除以2 ，保证对……”我把同学们要反映的都说了，可是没有用。我火了：“人家都说他靠关系当上的老师……你撤桂老师班主任是不是他不巴结你？”“你小孩子懂得什么！”爸爸脸一沉，“不拉关系你姐能进厂了？”我戳在那里，好长时间……

1985年12月

（入选《教育艺术》杂志社汇编  中国文联出版社《新世纪中国教育文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