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矿区”之八:云自舒卷
“那片矿区”之八:云自舒卷
我是在矿上那段日子里成家的。
先前说了,煤矿是个相对封闭的小社会。年青人找对象,在矿上找不仅顺理成章,而且应当是首选,因为如果是双职工,能享受好些优裕的福利,比如安排家舍等等。可是煤矿是男人主导的世界,男女比例接近10︰1,严重不均衡,所以这种“福利”不是谁想要就可以有的。
我和爱人是由工作关系转变为恋人关系的。她家是上世纪60年代大精简时由城镇居民户口下放到农村的,家境比一般农村家庭要好一些。她母亲是车站站务人员,家就和车站安在了一起。她父亲是大队干部,待人接物很讲究,用书面语来说,睿智豁达,待人真诚,仗义疏财,在三村上下很有人缘。上世纪70年代末,他带领村民从柳条编织厂起步,创办了宜兴第一家皮鞋厂,后来上升为区办厂,其规模效益在宜兴当时的乡镇企业中脱颖而出,其“冠珠”品牌小有名气。1978年,她高中毕业后就开始做乡村邮递员,负责沿线一片包括矿区的邮件报刊投递,一来二去我们就彼此认可了。不过,当时各个层面对我们的交往都不看好,包括她的家庭。
其时,发生了一桩连环乌龙案。我在苏北上学时有一帮铁哥们,其中包括M 君和W君。M君回城时,已经和当地村上的J女士好上了,临迁户口时以大义凛然的气势,与J女士领了结婚证,以示对爱情的坚如磐石、忠贞不二。我和W君特意赶去进行“思想教育”,循循善诱,引导他审时度势,看清人生之艰辛,劝导他千万慎之又慎,不要因此抱憾终生。M 君心意已决,毫不为我们的苦口婆心所动,毅然决然,我行我素。后来,轮到W君了,年岁渐长,同学们为之张罗物色对象,千挑万拣不遂意,却自己悄么作声地找了一个姑娘。兹事体大,我和M 君也相约前去做“思想工作”,劝他再三冷静、慎重对待,结果当然也是无功而返,W君一意孤行,花自绽放云自开了。这次,为了我的事,他们俩专程从无锡赶到宜兴,据说也是来开导我的,结果阴差阳错,先到了我爱人家中,她的纯真大方、质朴洒脱,一下子泯灭了他俩的“罪恶企图”,自然也就雨过天晴、云开日出、春暖花开了。
我们成家时,由于不是双职工,矿上不安排住房,便在岳父家安了家。我爱人怀孕后,还坚持每天去皮鞋厂上班。岳父虽是厂长,但没有任何的特殊照顾,我爱人照样在氯丁胶等化工气味浓烈的制帮车间里干活,每天累得腰酸背痛。加之当时实行的是计件制,工人们几乎没有上下班概念,只想多增加点产量。因此,我每天下班后,还要风雨无阻地骑自行车赶到宜兴城东庙巷的厂里去接她回家。
平实的日子一天天过着,天大的麻烦却自说自话地找上门来。宜兴是全国计划生育先进县,皮鞋厂当时已经升格为宜城区区属厂,区里计生办的人找到我岳父,说按照宜兴的政策,你女儿不符合晚育规定,必须把孩子拿掉,否则,你们全家都要下岗。这帮人还带着县里的红头文件,气势汹汹地找到矿上,要矿领导出面做工作。矿上分管这项工作的尹副矿长曾经是宜兴公安局副局长,个子不高,性格平和,但处事很有章法,他和矿上的计生工作负责人洪大姐,有理有节地进行了交涉。他们告诉来人:你们的规定不适用我们无锡企业,我们的同志表现一贯优秀,完全符合晚婚晚育政策;我们也不同意你们的处理做法,必要时,我们可以出具煤矿方面的意见。端的是柔中寓刚、理直气壮、义正辞严。
然而,宜兴方面依然不肯松口,从我这边无法突破,就继续向我岳父施加压力。后来,我和岳母、爱人一起到区委去申辩,理由有三:一是执行政策必须符合情理,尤其是我完全符合晚婚规定(说实话,这理由有点牵强);二是你们宜兴的那个规定,是9月份才出台的,当时我爱人已经怀孕多月,之后你们也没有及时向我们作宣传,我们根本不知道有此规定(这理由似乎也不是很过硬);三是医院诊断我爱人有“抗O”反应,加之怀孕月份大了,如果动手术出现问题谁负责?你们跟我签下协议,如果出了问题由你们养一世,我就答应拿掉孩子(这一点很厉害,是医院的医生教我们的)。那天拖拖沓沓到了下午,一位区委副书记与我们正式见面,传达了区委的3点意见:第一,考虑到各方面的因素,同意孩子生下来;第二,生育后必须马上采取节育手术;第三,你们既然在宜兴地面上,必须接受乡规民约的约束,也就是说,要接受“必要的处罚”。那天回到家,已是黄昏时分。当晚,矿上放电影(露天电影,在矿上的篮球场上放),因为争取到了良好的结果,我们全家都去看了,以示庆贺。那天放的电影片名是《白桦林中的哨所》,讲的是边防哨所的一只狗,灵性,勇猛,忠诚。
第二天一大早,天气很好,但气温很低,我爱人阵痛加剧,我出门去想辙解决交通问题,刚走上公路,就见矿上的救护车远远驶来,原来是工会主席罗大姐去宜兴办事。到了医院,中午时分,我儿子就降生在这个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的世界了。那年是农历壬戍年,生肖属狗。
当天晚上,竟飘飘洒洒下起了大雪,那是1982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2017年9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