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儒林外史》看《红楼梦》:大观园外面,是个什么社会?

十八世纪中叶,我国小说史上几乎同时诞生了两部巨著:曹雪芹的《红楼梦》、吴敬梓的《儒林外史》。此时,正值康乾盛世。作为“世家之宝鉴”的两部书同出于落寞的世家子弟之手,意味着它们必然存在多方面的精神联系。

如果说大观园是曹雪芹寄托理想的桃花源,《儒林外史》就是对大观园之外清代社会的写真。它以一种不逊于《红楼梦》的感人、深刻的力量,以及无疑同样深厚的刻画人物、书写现实的功夫,恰好填补了曹雪芹在《红楼梦》中有意或无意略过的、却根本不容忽视的那些空白。

时至今日,《儒林外史》依然被认为是一部天才的伟大作品,虽然在更多人心中,它和《红楼梦》的地位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就像鲁迅先生所说:“伟大也要有人懂。”

这回,我们就把《儒林外史》和《红楼梦》并置,看看它给我们呈现了哪些关于那个时代的、真实而具体的现实生活。井玉贵老师的讲述主要涉及几个方面:贵族世家的危机、士大夫阶层的堕落、平民的道德与力量。

关于贵族生活

1. 那些贾家以外的世家

《红楼梦》中的贾家是“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标准的世家形象。

《儒林外史》中的世家,最典型的是“一门三鼎甲,四代六尚书”的天长杜家,这是以“五十年中,家门鼎盛”的吴家为蓝本的。作者吴敬梓就是书中杜少卿的原型。

五河县虞家也是世家,书中交代虞华轩“曾祖是尚书,祖是翰林,父是太守,真正是个大家”,可能也是作者以吴家为蓝本创作的。

湖州娄家,娄公子已逝的祖父是太保,父亲是中堂,娄大公子现任通政司大堂。两位娄家公子身上展现出十分鲜明的世家风范。

南京国公府的徐九公子、徐三公子,是明朝开国元勋徐达的后人。从国公府的陈设及两位公子的言行看,他们也是典型的世家大族。

2. 三世仕宦,才晓得穿衣吃饭。

俗语说:“三世仕宦,才晓得穿衣吃饭。”《儒林外史》所写的贵族生活虽不及《红楼梦》精细,但也有许多非世家子弟不能知道的细节。

例如写娄府焚香,娄三公子说:“香必要如此烧,方不觉得有烟气。”其中“必要”二字,充分展现出贵族生活的精致与自得。

再如写杜少卿招待韦四太爷,“肴馔都是自己家里整治的,极其精洁”,“内中有陈过三年的火腿,半斤一个的竹蟹,都剥出来脍了蟹羹”,席上还喝了埋在地下九年零七个月的陈酒。

3. 世家尊贵好礼,绝非势利之门。

谈到世家风范,物质上的富贵只是一方面,“诗礼传家”“富而好礼”的精神传统才是其核心。

《红楼梦》中写贾政“礼贤下士,济弱扶危”,林如海也说他“为人谦恭厚道,大有祖父遗风,非膏粱轻薄仕宦之流”。书中多次提及贾宅是慈善宽厚之家,“从没干过这倚势仗贵霸道的事”。贾政也说“自祖宗以来,皆是宽柔以待下人”

诗礼传家,是彰显家族威望和文化品级不可或缺的传统。在家族教育、日常礼仪及婚姻缔结等方面,都要奉行这一原则。

贾赦将迎春许给孙绍祖,贾母、贾政都不赞同,就因为孙家势利,“并非诗礼名族之裔”。贾赦强买石呆子的古扇,贾琏不忿:“为这点子小事,弄得人坑家败业,也不算什么能为!”在贾赦身上,贵族世家宽仁好礼的精神传统已经彻底丧失,而贾琏更像是这一传统的维护者。

《儒林外史》中也有类似的例子。娄三公子拆穿冒姓打船家的刘守备,说如此行凶打人,“岂不要坏了我家的声名”,又说“我家从没有人敢做这样事”。娄公子的心理,跟反对父亲霸道行为的贾琏毫无二致。

4. 真正的贵族,懂得节制欲望。

真正的贵族必然懂得节制欲望的重要性。《儒林外史》中杜少卿认为娶妾最伤天理,因为“天下不过是这些人,一个人占了几个妇女,天下必有几个无妻之客”,所以他主张“人生须四十无子,方许娶一妾”,并半开玩笑地称此法为“培补元气之一端”

《红楼梦》中贾赦不顾廉耻,任由欲望泛滥。凤姐转述贾母批评贾赦的话,说他“如今上了年纪,作什么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放在屋里,没的耽误了人家。放着身子不保养,官儿也不好生作去,成日家和小老婆喝酒”。贾赦的行为不仅耗损了自身元气,整个贾府的败落他也难辞其咎。

世家子弟的前途

1. 贵族传家,需要不断有人进入仕途。

贵族世家得以延续的必要条件,是家族中不断有人进入仕途。《儒林外史》写杜家“兄弟虽有六七十个,只有这两个人(杜慎卿、杜少卿)招接四方宾客;其余的都闭了门在家,守着田园做举业”。只要有子弟“守着田园做举业”,世家的传承便有了基本保障。

后来李大人荐举杜少卿做官,少卿不肯,李大人道:“世家子弟,怎说得不肯做官?”此处齐省堂增订本批云:“辞严而义正,极是难得。”可见在当时社会,这是共识。

张英《聪训斋语》中云:“每见仕宦显赫之家,其老者或退或故,则其家索然者,其后无读书之人也;其家郁然者,其后有读书之人也。”《红楼梦》中写到柳湘莲“原是世家子弟,读书不成,父母早丧”,他这一支便因读书不成而趋于衰落。

2. 举人进士,都是贵族家庭极平常的产物。

世家中不断有人进入仕途,随着世代的延续,有功名者几乎成了世家的固有产出物,变得极为稀松平常,不会被人重视了。

《儒林外史》写杜少卿蔑称王知县为“灰堆里的进士”;虞华轩对表兄余大先生说:“举人、进士,我和表兄两家车载斗量,也不是甚么出奇东西。”这样的话,只能出自世家子弟之口。像范进中举即疯那种情况,在贵族家庭是很难发生的。

3. 贾宝玉到底需不需要做官?

贾宝玉不肯做官,后果到底有多严重?

较之一般的科举世家,贾家似乎有些特殊。贾赦就曾说:“想来咱们这样人家,原不比那起寒酸,定要'雪窗荧火’,一日蟾宫折桂,方得扬眉吐气。咱们的子弟都原该读些书,不过比别人略明白些,可以做得官时就跑不了一个官的。何必多费了工夫,反弄出书呆子来。

贾赦的意思是,贾家作为世代荫袭之家,不必跟平民子弟一样致力于科举。果真如此么?

事实上,贾赦这番话是极不负责任的。对于贾府来说,依靠荫袭得官早就难以为继了。贾家要维系家声于不坠,必须教育子弟走科举之路。欧丽娟教授谓“宝玉处处所表现的反对科第,正是陷个人与家族于败灭的不义之举”,话虽严厉,理却不错。

秦钟临终前对宝玉说:“以前你我见识自为高过世人,我今日才知自误了。以后还该立志功名,以荣耀显达为是。”此处庚辰本夹批云:“此刻无此二语,亦非玉兄之知己。”可见,贾政严抓宝玉的教育,薛宝钗、史湘云、袭人等劝其走仕途经济之路,都是出自善意的正常之举。

关于八股文与科举制度

1. 贾宝玉的“叛逆”言论并不稀奇。

宝玉不愿走仕途经济之路,还猛烈抨击科举制度、八股文,一般被认为是其与众不同之处。但放在整个明清时期来看,这类言论其实并不稀罕。

《儒林外史》写蘧公孙做了鲁府的女婿,鲁小姐每“说到举业上,公孙总不招揽;劝的紧了,反说小姐俗气”。而他勉强写篇文章,“都是些诗词上的话,又有两句像《离骚》,又有两句'子书’,不是正经文字”

武书向监虞博士介绍学业情况时说“门生那文章,其实不好”,虞博士回应说自己“也不耐烦做时文”。所谓“时文”,就是科举应试的“正经”文章。

清人袁枚是科举过来人,他曾说:“时文之病天下久矣,欲焚之者,岂独吾子哉。”可见,不愿意做“时文”的读书人在当时大有人在。

2. 不做举业,会危及家族前程。

但为个人前途及家族利益起见,大部分人还是选择忍苦就范。袁枚曾语重心长地劝人:“足下未成进士,不可弃时文;有亲在,不可不成进士。”这也是很多人不放弃科举的原因。

所以在《儒林外史》中,马二先生说:“举业二字,是从古及今人人必要做的。……就是夫子在而今,也要念文章、做举业。”

娄太爷去世前,对杜少卿说:“你生的个小儿子,尤其不同,将来好好教训他成个正经人物”。娄太爷的遗言跟《红楼梦》中秦钟的遗言一样,都是虑及将来的肺腑之言。吴敬梓和曹雪芹都特意在书中写此一笔,或许正寄寓了他们回首往昔时痛苦、矛盾的心情。

堕落的士大夫阶层

1. 薛宝钗论读书:读了书倒更坏了。

贾宝玉常说的“混话”之一,就是把读书上进的人都称为“禄蠹”,又说八股时文是“后人饵名钓禄之阶”。宝玉的话虽是愤激之言,意义却不能低估。

这些话,实际上反映了作者对当时社会中的士大夫阶层的深深的失望。薛宝钗曾对林黛玉说:“男人们读书明理,辅国治民,这便好了。只是如今并不听见有这样的人,读了书倒更坏了。这是书误了他,可惜他也把书糟踏了,所以竟不如耕种买卖,倒没有什么大害处。”这是宝钗观察现实后的深刻体会。

2. 读书人追名逐利,已引起许多批评。

明清时期,士大夫阶层素质的空前劣化,是一个被朝野普遍认识到的现实问题。《红楼梦》中写了个“饿不死的野杂种”贾雨村,《儒林外史》里写了个衙门里充斥“戥子声、算盘声、板子声”的南昌知府王惠。

清人方苞在《何景桓遗文序》中愤然说:“盖自科举兴,而出入于其间者,非汲汲于利则汲汲于名者也。

郑板桥也屡次谈及士人在农夫面前应该感到羞愧:“一捧书本,便想中举、中进士、作官,如何攫取金钱、造大房屋、置多田产。起手便错走了路头,后来越做越坏,总没有个好结果。”

3. 平民的德行,或反胜于士人。

吴敬梓的高祖吴沛经常这样教育子弟:“若辈姿好不一,能读书固善,不然做一积阴德平民,胜做一丧元气进士。

清代艾衲居士《豆棚闲话》中有一段话,说得更明白:

“如今世界不平,人心叵测,那聪明伶俐的人,腹内读的书史倒是机械变诈的本领,做了大官,到了高位,那一片孩提赤子初心全然断灭,说来的话都是天地鬼神猜料不着,做来的事都在伦常圈子之外。倒是那不读书的村鄙之夫,两脚踏着实地,一心靠着苍天,不认得周公、孔子,全在自家衾影梦寐之中,一心不苟,一事不差,倒显得三代之直、秉彝之良在于此辈。仔细使人评论起来,那些踢空弄影豪杰,比为粪蛆还不及也。

关于物质基础

1. 南京这地方是可以饿死秀才的。

《儒林外史》中周进姐夫曾说:“人生世上,难得的是这碗现成饭。”季苇萧说:“南京这地方是可以饿的死人的。”这些话像回声一样弥散在全书中。

现实中,那些为了一碗现成饭而奔波的人,大都是沉沦于社会底层的秀才群体。正如台湾学者乐蘅军所指出的:“举人进士固然是糟蹋自己人格换来,但身家性命总算保住了,只有这些遍地流落的秀才,才是最彻底的沉沦:既无从以道德自守,又甚至丧失了根本的吃饱肚子的能力。”

太平盛世里,真正享受繁荣之果的,不是广大贫苦的农民,也不是一般的知识分子,而是地主、商人、官僚。书中对贫家状况的描写,不仅是对社会现实不公的批判,也蕴含了对世家子弟奢靡生活的反思。

2. 田地是一切经济的基础。

传统中国是农业国家,土地是最重要的生产资料。《红楼梦》中贾府的经济是靠庄田地租维持的,庄田收成会直接影响到贾府的生活水平。贾母吃的红稻米粥没有剩余,王夫人解释说“这一二年旱涝不定,田上的米都不能按数交”。贾府还拥有名为“园子地”的田地,李纨就有“园子地”的租子收入。

在家乡拥有一定数量的田地,是士大夫阶层首先要考虑的。这既是增殖产业的需要,也是仕途受挫后抽身退步的经济依靠。《儒林外史》作者吴敬梓的高祖吴沛让其仲子在家务农,其余四子读书进取,正是为家族发展做出的最稳妥的安排。

书中写娄府公子失意于京城后返回乡里,其经济便是靠田租维持的;蘧太守常讲“宦海风波,实难久恋”,为官清廉的他辞官后还能维持较好的生活,全仗早年在家乡拥有的田产;虞博士在南京做国子监博士六七年,“只挣了三十担米的一块田”,他打算再用两三年俸金“添得二十担米”,也是出身农村的赤贫人着眼将来的理性之举。

3. 卖田产是标准的败家行为。

田地有多重要?有时几乎等同于“基业”。《儒林外史》写余大先生对杜少卿说:“你这些上好的基业,可惜弃了。”这里的“基业”,指的就是杜少卿以往拥有的家乡的田产。

世家子弟因不善经营而卖掉田产,是标准的败家行为。在高翰林眼里,杜少卿是“杜家第一个败类”,就跟他卖田的行为有很大关系。

“敬农”与“劝农”

1. 士大夫巧取豪夺,农民往往更淳朴。

在中国传统中,乡村具有重要的人文陶冶作用。跟城市市民相比,农民往往更淳朴。

《红楼梦》中刘姥姥说:“咱们村庄人,那一个不是老老诚诚的,守多大碗儿吃多大的饭。”农民的劳力直接诉诸自然,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其态度只能是“老老诚诚的”。

《儒林外史》写鲍文卿拒绝赚昧心钱,说“须是骨头里挣出来的钱才做得肉”。这与士大夫阶层以巧取豪夺的手段获取利益是正好相反的。

2. 爱惜庄稼,尊重庄稼人。

历代君王都知道农事劳动有教化人心的作用。《尚书》里说“惟土物爱,厥心臧”,就是教导臣民要懂得爱惜地里的庄稼,使心地善良。清人张英也说:“故子弟不可不令其目击田家之苦。”

懂得了“田家之苦”,就会尊重种庄稼的农人。《红楼梦》写司棋大闹小厨房,命丫头们动手,“凡箱柜所有的菜蔬,只管丢出来喂狗”。对于如此任性的破坏行为,作者未尝没有批评的意思。与此同时,《红楼梦》中还极力写了一个备尝农民生活艰辛、心性至为纯良的人——刘姥姥。

3. 膏粱子弟对农家生活一无所知。

贾宝玉接触乡村事物,“凡庄农动用之物,皆不曾见过。……不知何项所使,其名为何”。此处甲戌本夹批云:“凡膏粱子弟齐来着眼。”庚辰本眉批云:“写玉兄正文总于此等处,作者良苦。”可见这段描写不可轻忽。

乡村生气勃勃的劳动场景,是宝玉这样的“富贵闲人”难以想像的。“天天圈在家里”的生活,正是造成人的封闭和狭隘的主因。

4. 农民的强韧生命力,凸显贵族子弟的衰颓。

如何做一个健全的人,是曹雪芹和吴敬梓都在全力思考的人生根本问题。世家子弟展现出的日见孱弱的生命力,早就在他们的关注视野之内了。

《红楼梦》中的贾家是“武荫之属”,骑射本是子弟们的分内事,可是除贾兰以外,族中包括宝玉在内的子弟很少有将武事放在心上的。《儒林外史》中的杜慎卿总是一副病弱的样子,也是生命力孱弱的典型症候。

刘姥姥醉酒后,把宝玉精洁无比的卧室弄得满是“酒屁臭气”。欧丽娟教授曾说,这些秽物就像“在大观园里上演了一出去神圣化的'脱冕仪式’,冲击了纯净圣洁等等大观园被极力彰显的价值,赤裸裸地展现出生命存在的另一面”,而“强韧的生命力可以延续生机,克服现实险阻,让人在'生存’的层面上充满力量”,由此成就刘姥姥为一个真正健全的、快乐的人。

从这个角度看,刘姥姥身上那种丰沛的生命活力,正好可以用来对治世家子弟的衰颓。

5.“情”的背后,是一个充满泥土、汗水、粪臭的现实世界。

较之《儒林外史》,《红楼梦》极少提及乡村社会生活,不过第一回写甄士隐到田庄安身时说道:“近年水旱不收,鼠盗蜂起,无非抢田夺地,鼠窃狗偷,民不安生,因此官兵剿捕。”乡村社会的动荡经过层层传导,势必也会影响到贵族世家的生活。

田晓菲教授在谈论《牡丹亭·劝农》时,曾指出杜宝劝农的田野跟杜丽娘的园林,代表了两种截然不同的价值观念系统,而后者正建立在前者的基础上。结论是:“在晚明'情’的文化下面,隐藏着一个'昼有公差,夜有盗惊’,充满了泥土、汗水与粪臭的现实世界。如果对'情’的描写没有这样一个世界作为思想背景,那么,就未免简单和单薄。”

曹雪芹、吴敬梓跟那些始终保持理性的作家一样,并未把现实中的乡村描绘成理想中的桃花源。在一个充满苦难和非正常死亡的社会中如何自处、如何待人,才是他们所思考的问题。

6.“劝农”变作呆话,传统信仰日益崩溃。

历代官府为了促进地方经济社会发展,都有所谓“劝农”的举措。但在现实中,“劝农”已基本沦为空谈。

《儒林外史》写高翰林评价杜少卿的父亲是呆子,因为他在做太守期间“逐日讲那些'敦孝弟、劝农桑’的呆话”,这些话“是教养题目文章里的词藻,他竟拿着当了真”,结果“惹的上司不喜欢,把个官弄掉了”。杜少卿的父亲是传统、正派、称职的地方官,而高翰林的话则暴露了传统信仰日益崩溃的现实

当官员只以仕途升迁为目的,弃民生福祉于不顾时——拿《红楼梦》第二回中冷子兴的话来说——整个社会“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

关于“归隐”

1. 富贵与天伦的矛盾难以调和。

《红楼梦》写元春归省时曾垂泪对父亲贾政说:“田舍之家,虽齑盐布帛,终能聚天伦之乐;今虽富贵已极,骨肉各方,然终无意趣!”在元春看来,骨肉相离的富贵生活,是比不上贫穷却能得享天伦之乐的田舍之家的。

《儒林外史》写匡超人去参加府考,父亲匡太公无人照料,“尿屎仍旧在床上”,也表现了功名追求与亲情伦理之间难以调和的矛盾。

2. 官场的险恶催生归隐之思。

做官的人有归隐之思,在当时社会是普遍现象。《儒林外史》中王冕主动逃避做官,在乡间度过了心魂相守的一生;虞博士在南京做官的六七年间,实际处于一种“中隐”的状态,他说自己的俸金主要用来置买田地,“我要做这官怎的”,可见他为自己晚年所作的规划正是归农。

所谓“登高必跌重”,官场的险恶必然催生归农之思。仕途中人步步为营,对他们来说,农村生活因其简单、自然而更显珍贵。

曹雪芹的祖父曹寅在《东皋草堂记》中曾说:“仕宦,古今之畏途也”,“纡青拖紫,新人满眼,遥念亲故,动隔千里,孰若墦间之祭,挦鸡渍酒,倾倒于荒烟丛筱之中,谑浪笑傲,言无忌讳之为放适也?”几代处于特殊政治架构中的曹家,产生这种归隐之思也是十分自然的。

结语

《儒林外史》和《红楼梦》,都是作家为时代弹出的一曲“变徵之音”。而在吴敬梓和曹雪芹所处的所谓康乾盛世里,有良知的人又怎么可能避免与虚无觌面呢?

他们一边无情地批判着其所憎,一边执着地雕刻出其所爱。他们从现实中挖掘出最具积极意义的两股力量:贵族世家的仁厚情怀与平民阶层的质朴强韧。因此,不管是吴敬梓还是曹雪芹,他们都没有走向彻底的虚无而陷入沉沦。因为“人感到寂寞时,会创作”,而“创作总根于爱”。

主讲: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井玉贵

注:文中所述观点,不代表红迷会官方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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