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人、鬼——英雄后羿的传奇过往

入冬以后,白昼的阳光显得格外的暖意融融,真所谓“冬日可爱”,暂忘却了骄阳似火的苦恼。我们似乎有理由感谢上苍不多不少,正好赐予我们仅有的一个太阳,但其实这本非天意,人类摆脱不堪忍受的炙烤,最需要感谢的是一位上古勇士——后羿。

轮流值“日”

可能很多朋友都听过这样的传说——最初天上总共有十个太阳,定时轮流上班,由于天庭管理部门调度有方,一切都井然有序。这十个太阳是天帝的儿子,与母亲羲和一同住在东方某个海景小区,名叫“汤谷”,也叫旸谷或温源谷(温源就是热源的意思)。孩子们长大后参加工作,搬到了树屋别墅“扶桑”居住,每到清晨其中的一个太阳便爬上扶桑顶楼,等着母亲羲和开车来接。

天天开着六龙豪车接送儿子的羲和女士。

上车(昢明)后首先去往曲阿(旦明),一路发光发热,之后每一站都代表一个具体的时间段,直至终点站悲泉。这地方也叫县(悬)车,羲和不能往前送了,小太阳得自己走向虞渊,进入蒙谷后将最后一缕金光洒到蒙谷河畔的桑树和榆树上,此时正是黄昏时分,故而古人又将桑榆比作暮年。羲和开车返回汤谷,次日再来扶桑之巅,接另一个儿子准时上班,于是这样亘古往复,循环不息。

毒焰中天

但终有一天,小太阳们觉得有些单调无味,于是聚在扶桑树上商量:明天我们不坐班车了,直接跑去天上玩玩吧!主意打定,第二天不等羲和来接,十个熊孩子便疯跑出去,跳入天空尽情欢乐。这么一来可苦了人间的百姓,十日并出顿时让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烟火,地面灼热龟裂,农田寸草不生,丛林中的凶禽猛兽也变得更为暴躁,四处为害作乱。人们实在不堪忍受,于是找来巫婆女丑,让她扮作旱魃去祈求这些少爷们发发慈悲。

烈日炙烤之下,大地草木皆枯。

然而女丑虽然神通广大,毕竟不能与天上的神仙家属相抗衡,不多会儿便被烈日活活烤死。而太阳公子们似乎组团游上瘾了,每天都定时走红毯晒存在,地上的生灵每天都大批死亡,担任人间长官的尧帝天天向天庭反映情况,却迟迟得不到明确答复。其实天帝并非不知民间疾苦,只是闯祸的都是他的亲骨肉,个个都十分叛逆,不管怎么耐心劝导,甚至严厉训斥,都不起什么作用。

九阳顿陨

任由他们胡闹也不是个办法,天帝斟酌许久下定决心,找来了最为著名的神射手后羿,叮嘱他说:“家门不幸出了这帮逆子,情况你都看到了,我在天上也不便亲自管教,辛苦你下界走一趟,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他拿出一把彤弓(赤红色的弓),一袋白箭交给后羿:“完成之后先别急着回来,顺带把地面上那些跳的最凶的妖魔鬼怪都打扫干净!”后羿领命而出,带着家属降临人间,他先要了解情况,然后再决定具体步骤。

然而双脚刚刚踏上地面,他就强烈感觉到,事情远比他想象的严重,温室气体问题如果得不到解决,大地将面临万物生灵彻底灭绝的劫难。想到此处他毫不犹豫地抽出箭来,搭上弓弦,对准天顶中央那轮红日射去。不多会儿空中金星四溅,一团火球爆开,倏然滑向天际,人们跑去一看,原来是一只硕大的三足乌鸦落地而亡。天上的九个太阳吓得魂不附体,后羿一鼓作气,接连拈弓抽箭,一口气又射落了八个。

后羿天真地以为,一口气射下所有太阳,一定会受到天帝表扬的!

正当他转回身再取箭时,发现箭囊中已经空空如也,尧帝站在身后拉住他的臂膀:“大神你听我说,这些狗日的虽然可恶,终究还能发光发热,留一个以观后效吧!”太阳越来越少,后羿身上也渐渐凉快,没起初那么冲动了——尧帝的话说得有理,人间需要足够的温度,何况自己还有其他任务在身。于是他跟尧帝说了自己此次的使命,尧帝给他列了一张单子,并给他准备了足够的箭,虽比不得天宫神箭,对付人间的妖魔还是不成问题的。

除怪安民

当时中原地区最邪恶的黑势力叫做猰貐(yà yǔ),专门以人为食,不知道残害了多少百姓。猰貐也写作窫窳,原本也是天上之神,结果被天神贰副手下一个叫的臣下所害,本来被昆仑山巫师将其救活,但他却跳入弱水中化为龙头、虎爪、牛身、马蹄的怪物,完全迷失了本性,从此走上了犯罪的道路。后羿杀猰貐没费多大力气,因为是代表天庭中央的扫黑行动,猰貐这次没能复活,并被永远钉在耻辱柱上作为邪恶的代名词。

有些天生就是怪兽妖魔,也必须痛下杀手,比如凿齿九婴。畴华之野中的凿齿应该是个半兽人,凿齿就是长得像凿子一般的牙齿,长达五尺有余。他知道后羿的厉害,于是持盾自卫,没想到后羿神箭的威力太大,直接穿盾而入将凿齿射死。盘踞凶水的九婴是个长了九个脑袋的妖怪,据考证婴(䑍)就是咽喉,每个咽喉中都能喷出水火,在水中一番搏斗过后,也被后羿斩杀。

中国古代神话中,多头妖怪不算少见,九婴可能也是后世九头虫的灵感来源。

可能频繁拉弓让后羿的拇指时常隐隐作痛,他太需要一副创可贴了,正好这时北方的奚禄山发生了山体垮塌事故,后羿参与了现场清理,发现了一块天然的玉环。他兴奋地把玉环套到拇指上,大小刚刚好能当扳指用,后代的射手也都仿效后羿,用玉石制作拉弓射箭护指。实际上扳指早在远古时期就开始使用了,最早可能更多使用软质兽皮,也有用象牙的,而玉石质地坚硬名贵,后来就更多地作为装饰赏玩了。

蛇猪尽死

但当时的后羿显然顾不上把玩古董,他的任务才完成了一半,经过东方青丘之泽时,他听说有一只“大风”在祸害人民,于是再次出手为民除害。其实大风就是大凤,准确的说是一种巨型孔雀,翅膀鼓风能摧毁大片民房。后羿杀大风用了点计谋,他怕一箭射不死,于是在箭尾系了条青丝,等到大风从头顶掠过才果断发箭,大风中间后试图挣扎,后羿拽着青丝绳将它拖拉在地,上前用剑将其斩为数段。

接下来他还要去潇湘大地,对付在洞庭湖兴风作浪的巴蛇,这条怪蟒不但吃人,甚至能将整头大象吞下,吐出的象骨据说还有治疗心疾和腹痛。后羿驾着独木舟在湖上飘荡许久,终于发现了远处水面上昂首吐信的巨蟒,后羿连射数箭中其要害,但巨蟒似乎仍在挣扎,它窜到后羿船边打算再作一搏,后羿拔出佩剑将其斩为数段。蛇的残骸被打捞上岸,骨头堆成了小山,后人将这堆蛇骨山称作巴陵,现在已经成了湖南岳阳的古称。

远古时代的封豨庞大凶猛,和青铜时代温顺的造型“判若两猪”。

最后一关是去桑林斩杀大野猪——封豨,这头恶畜的罪孽在于贪吃庄稼,还时常伤害人类,但它似乎无法和前面的巴蛇相比。后羿深入桑林很快便发现了身躯庞大的野猪,接连射出三箭,野猪应弦而倒,后羿快步上前一刀结果了它的性命。所有的闯关使命都完成了,最后两怪人们尤其印象深刻,后人将害人不浅的人兽称为封豕长蛇。大家是否觉得整个打怪过程很耳熟?貌似古希腊的大力神赫拉克勒斯,也曾经有这样奉神灵之命斩妖除魔的事迹。

回天无路

这么大块野猪肉不能浪费,后羿找来一口特大的锅,剁碎了熬成肉膏(大概就是史上第一碗红烧肉吧),敬献给了对他有知遇之恩的天帝。然而天帝却板着脸不肯领情,屈原在《天问》里提出——何献蒸肉之膏而帝不若?所谓不若就是气不顺,他给后羿彤弓素箭,是要他去吓唬吓唬下自己那几个儿子的,这厮居然把他们都射死了!但这怪谁呢?自己当初只是单独召见后羿,也没有留下录音,并未明说是否可以先斩后奏。

虽然不能直接施加惩罚,但天帝可以利用职权泄私愤,他剥夺了后羿的神籍,禁止他重返天界。之后的几年后羿过得有点颓废,他还是好管不平——河伯把人淹死,后羿射瞎了他的左眼,风伯吹倒民房,后羿射伤了他的膝盖。当然给河伯留一条命,并不仅仅因为他是神灵,更重要的是多少对他有些亏欠:妻子嫦娥受不了人间的清苦时常抱怨,后羿嫌她啰嗦离家出走,碰上了独守空房的河伯之妻宓妃,与之互生情愫,暗通款曲。

河伯自己行为放荡,却仍对妻子的不忠耿耿于怀。

读过《九歌》的朋友都对河伯的风流潇洒留有印象——与女游兮九河,冲风起兮水扬波;乘水车兮荷盖,驾两龙兮骖螭。这就有点像拥着美女,坐着游艇水上飚速的公子哥,对于妻子宓妃他早已感到厌倦,仗着神仙之力强迫民间每年给他献上美女,河伯娶妇的丑闻当年可是轰动仙界的。这也难怪宓妃红杏出墙了,加之后羿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一见钟情也在情理之中。

逢人不淑

闻讯妻子出轨河伯恼恨不已,但他惧怕后羿的神箭,不敢现出真身兴师问罪,而是化作一条白龙,在水面上游逛徘徊,偷瞄后羿。这一摇头摆尾的动作,霎时间掀起大浪,两岸一片汪洋,后羿早已发现了他猥琐的身影,一箭中其左目算是对他的警告。受伤的河伯跑到天庭哭诉,要求天帝判处后羿死刑立即执行,这次天帝没有感情用事,他反问河伯为何要隐瞒身份,化成白龙危害百姓,河伯自知理亏也就不敢再闹了。

事件似乎得到了平息,河伯与宓妃只能继续凑合下去,后羿毕竟也得回归家庭,但妻子嫦娥却开始寒心了,最终选择了独自奔月。这让后羿伤心不已,他变得日益暴躁,身边的人也渐渐离他而去,只有徒弟逢蒙始终不离不弃。后羿传授逢蒙射箭的本领,发现他领悟力很强,而且勤学肯练,便教得愈发用心。随着射术渐增,名声鹊起,逢蒙的内心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想成为天下第一射手,但只要师父活着一天,自己的愿望就一天实现不了。

用心险恶的逢蒙,成了史上欺师灭祖第一人!

但后羿似乎并未察觉到弟子的心思。某天他从外边打猎回来,走到半路突然林中有人朝他射出一支冷箭,后羿反应神速,抽出弓箭迎射了过去,两箭在空中相碰,擦出火花双双落地。但紧接着又有冷箭飞来,后羿再次取箭回射,就这样一连射落了九箭,后羿的箭统统用完,第十支箭又奔着他的咽喉飞来。后羿不及躲闪,箭直接飞进了口中,他仰面栽倒在地。此时林中走出一人,冷笑着朝躺在地上的后羿走去,此人正是逢蒙!

恶棍难防

他显然想看看师父惨死的模样,但刚到近前,后羿却翻身坐起,从嘴里吐出箭头,轻蔑地看着逢蒙:“你太让我失望了!跟了我那么久,居然连啮镞法都没学会?”逢蒙吓得脸色煞白,扔掉弓倒地磕头,嘴里连连求饶。后羿原谅了逢蒙,毕竟他宅心仁厚,逢蒙想要成为天下第一的念头太强烈了,这一点他也能理解。从此以后逢蒙对后羿更加恭顺小心,后羿以为他真心悔过,慢慢地也就淡忘了之前的芥蒂。

但恶念一旦萌生便很难泯灭,逢蒙不想就此收手,虽然在弓箭上永远无法取胜,但师父并非刀枪不入的神人,弄死他的机会还是有的。他选了一根粗大的桃木枝,削成一根木棍带在身边,平时用来猎杀野兽,后羿见他用得顺手,也就没有在意。某日师徒二人出外打猎,后羿见天中飞鸟掠过,取下弓来瞄准欲射,逢蒙瞅准机会,抡起桃木棍,用尽全力朝师父头顶砸去。这次后羿没能及时躲避,头顶血流如注,他回头轻蔑地看了逢蒙一眼,倒在了地上。

被奉为宗布神,却仍与妻子嫦娥遥隔万里,永不得相见。

消息传到天上引起强烈反响,为了加以抚恤,同时表彰后羿的功绩,天帝将其封祀为宗布(也写作萗酺),根据学者的考证,宗布就是《周礼》中所说的祭禜(yíng),简单来说就是水旱之神的祭祀。后羿曾经消除各类天地灾害,这对于他自然也是最好的归宿,实际上也成为了万鬼之王。既然鬼王是给桃木棍给打死的,天下众鬼自然也都惧怕桃木,自此以后家家门前悬挂桃符以辟邪,道士驱鬼降魔也都会手舞桃木剑以助神通。

虽是传说,但后世确有与之同名的真实历史人物:有穷国的国君羿,曾经篡夺夏朝政权,引起天下大乱,这才有了后来的少康中兴。由于名字相同,常有学者将神话英雄与这位乱世枭雄混淆串烧,演绎出许多真真假假的有趣故事,我们可要细细品读加以区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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栏目策划:彦稠;图文编辑:疏桐

子不语怪 · 20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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