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画丨崔白《双喜图》:阅读生命的现象
画卷欣赏
北宋 崔白 双喜图 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
本集文稿
你好,我是邵仄炯,欢迎和我一起开启今天的中国画旅程。
中国早期的花鸟画主要是人物画的补景和点缀。自唐五代开始花鸟画逐渐有了独立的品格,技艺也越来越丰富,出现了不少名家佳作。中国的花鸟画是一个大的门类,与山水画、人物画并列,其内容还包括翎毛、走兽、蔬果、鸟虫等等。
它不像人物画那样,承担着成教化、助人伦的政治说教功能;也不同于山水画,表现自然宇宙的太古,与宏阔的时间和空间。花鸟画是在一物一景的精微之中表达对宇宙中每一个生命的体悟和关爱。画家以微观的视角,在吉光片羽中描绘物体,将自身的生命状态与所绘的物象融于一体。
自古以来,中国花鸟画有两大表达方式,其一为状物的工笔写真,其二就是表意的简笔写意。
我以宋代的花鸟画作为分界点。宋以前的花鸟画多以工笔重彩的写生技法模拟物象,从现实的细腻之中来得神。前面课程中我介绍的五代黄筌的花鸟画,如《写生珍禽图》就是如此。宋徽宗的一部分花鸟画也继承了黄荃的画风,如《竹禽图》《五色鹦鹉图》,都是这类模拟自然写实为主的工笔画。以极端细腻的图式和技法,仿照现实世界的物象。这样的绘画作品往往古人、今人,或是中外人士,都较容易接受,就是容易看得懂。
但到了宋代以后,出现了花鸟画的另一条路,就是表意。元代以后尤为兴盛,其中的原因有士大夫的审美倾向,老庄哲学的影响,水墨技法的发展等等,这里就不展开了。
同样是宋徽宗,他有一幅《柳鸦芦雁图》,就走上了水墨写意之路。此后元代的王渊、明代的青藤、白阳,清代的八大山人,逐渐从花鸟画写生中抽象出表意的笔墨,于是远离了状物的真实,所以许多普通观众也就越来越看不明白了。
北宋 宋徽宗 柳鸦芦雁图
今天我要为大家介绍的这幅北宋画家崔白的《双喜图》,是一幅十分重要的花鸟画作品,它的重要正在于它创作的年代,正好处于工笔写真与水墨写意相互并行的重要时期——宋代。
五代黄筌父子“黄家富贵”的工整画风一直是画院的主流风格和甄别作品优劣的业界标杆,能与之抗衡的只有画《雪竹图》的徐熙。
此图我在前面的课程中也介绍过,但徐熙的野逸路线并不在画院内部,所以黄家的精工技能占据了难以撼动的地位。徐熙的孙子徐崇嗣是画院画家,当时也只能舍弃祖法,效仿黄荃的画法,他所开创的没骨画,就是直接以色点染,也正是“黄家富贵”与祖法的一次妥协的创意之举。
艺术的生命力一定在于变化,黄家工整富丽的画风逐渐走向了板滞和僵化,此时出现了一位能扭转局面并且有开拓性的画家,他就是崔白。《宣和画谱》记载:图画院之较艺者,必以黄筌父子笔法为程式,自白及吴元瑜出,其格遽变。
这里的白,就是指崔白,崔白的出现,才真正改变了院体的旧画风。
他出身低微,直到1065年,年过花甲的年纪才被招入画院,他尤其擅长花鸟,但他个性疏散,常常不愿守在宫中等候差遣,就有辞掉画院职务的想法。后来神宗看重他的才华,恩准了他的要求,改为“非御前有旨无需听差”的优厚待遇。就是不用天天坐班了。
现在我们来看看他的这幅非常著名的《双喜图》。此图很大,纵向193.7厘米,横向103.4厘米,绢本设色,现收藏在台北故宫博物院。
崔白的《双喜图》并没有喜悦的气氛,画面描绘了野外一个土坡,一只褐色的野兔突然闯入画面左侧,它警觉地听到身后的动静,回头张望发生了什么?原来画面右侧上方有两只灰喜鹊,它们见到野兔似乎有一些惊慌,一只翘起尾羽,俯向鸣叫,另有一只腾空展翅。
灰喜鹊属鸦科鸟类,有护卫领域的习性,他们发出鸣叫,似有警戒的意思。
画家敏锐地捕捉到了自然界中一情一兽面面相觑的精彩一幕。画面中的枯树折倒,衰草残叶飘零,细竹随风飘扬,在秋风呼啸中沙沙作响。在一片旷野萧瑟中,这些小动物的戏剧性表现,让观者感到了生命的顽强和灵动。
古代花鸟画的题材一般来说都是以表现祥和娴静的气氛为主,如《朝岁图》《瑞鹤图》,崔白的这幅《双喜图》却与众不同,他抓住了大自然中小生命的一种紧张的突发情绪,作为画中的主题。
赵昌 朝岁图
这让我想起小时候最喜欢看的电视节目《动物世界》。那些动物活动的精彩镜头是平常生活中或动物园中见不到的。猎豹在奔跑中捕捉羚羊,北极熊在严冬破冰捕鱼,还有空中的老鹰与丛林中野兔的博弈……
这一幕幕精彩的瞬间,是生命的活力,也是生存的博弈。北宋的崔白像是一个记录动物的摄影家,他以别样的视角,敏锐的反应,捕捉到了大自然中的生命迹象。
我们来仔细看看画中的物象,先来看看那只野兔。
宋代的绘画在理学的影响下特别强调格物,所谓格物,简单地说就是分析研究事物,找出其中的缘由和道理,所以在花鸟画中能体现出极致的写真。
你看兔子的形态,四肢曲折,头部、双耳还有背部、臀部的曲线自然而富有弹性,尤其是皮毛的质感十分强烈!画家以细线一丝丝、一组组,勾画出皮毛的走向和起伏,同时以墨和色染出肌肉的体积感和隐含在毛色中的斑点。
你注意一下兔子炯炯有神的眼睛,眼珠以浓墨点出眼球,用墨线勾描,并以淡墨稍加渲染,使眼球圆润立体,活灵活现。再看看两只灰喜鹊,喙、爪、翅,那些精细的结构、质感和稍纵即逝的动作,都在画家丰富精巧的笔法中一一呈现。
这些细腻与精巧的写真得自五代黄筌的画风和格物的精神。但如果仅有这些细功夫,那么崔白也不能成为当时花鸟画风的革新健将。他的变革之处在于,此画疏放的布景。
你看,土坡、树干,侧笔粗放,像是郭熙在《早春图》中的山石用笔,枯叶、竹枝、野草的勾勒,线条行笔磊落,笔锋顿挫有变化,还有以没骨画出的荆棘,这些用笔多变,活泼的写意趣味,是前代花鸟画家所没有的。
崔白也许感悟于徐熙落墨、徐崇嗣没骨的画法,以及水墨山水画的新技法,加之其个性的疏放不拘,才敢跨出时代的限制。
我觉得他工整与粗放的结合,像是音乐中的复调,即以若干独立的旋律或不同的声部和谐地组合在一个完整的结构中。没有复调的听觉是单一的。崔白的笔墨似乎打破了黄荃富贵或徐熙野逸的视觉单一,它用复调的笔意既能写真又能达意,取得了丰富的画面效果。
从求真状物到疏笔达意,崔白完成了整个北宋初期花鸟画风的创变。技艺的流变,时代审美的语境,加之艺术家的性情,这些综合因素成就了绘画风格和画家在美术史上的地位和作用。
最后我们再来感受一下画面。
深秋的北方旷野,寒风阵阵呼啸,天地间生命俱已枯萎、衰败了。画中的枯木、瘦竹、枝叶、劲草似乎仍深深扎根在这荒寒的土地上,坚韧坦然地接受严冬的到来。一只野兔为了抵抗寒冬的饥饿,只能去到处觅食。它好像误闯了他人的领地,两只灰喜鹊惊慌地张开羽翼,鸣叫警示。
寒风呼啸声、双鹊的鸣叫声,让画面的气氛顿然有了一丝紧张的气氛。生命的四季都有不同的体验,崔白想画的不是春日的灿烂,盛夏的繁茂,或是秋日时节沉甸甸的丰收,他画的是生命在深秋与冬日交替时的一种警觉与抗争。他告诉我们生命不只是在美好的时光中,我们要时时面临自然的多变与严酷,在大自然的威严下,生命往往是如此的短暂而脆弱。但无论是一草一木或是一个弱小的生灵,都有生存的意义与价值。
这也许是宋人对于自然、对于生命的一种悲凉之美的解读吧!
课后作业
在深秋初冬的时节,还有哪些景物会让你产生一种悲凉之美呢?欢迎在评论区留下你精彩的答案,谢谢!
艺术日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