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第138篇:小说的“重复叙事”
2020年第138篇:小说的“重复叙事”
中山市教研室/郭跃辉
《语文学习》2020年第10期发表了厦门外国语学校董婧老师的一篇论文《小说重复叙事的艺术魅力》。这篇论文围绕“重复叙事”这一叙事艺术,结合《祝福》《边城》《林黛玉进贾府》等具体文本,梳理了“重复叙事”的表现及其艺术作用。这篇文章属于文本解读类的论文,我写过不少这种类型的论文,多数以单篇为主,也有少数几篇梳理了某一种文本解读的方法。最近,我也系统梳理一下某几种文本解读的方法或者是利用某一种方法对不同文体进行解读。董老师这篇文章正好实现了我的写作预期,读完之后,收获蛮多。
首先,我们要善于对某种具体解读的方法进行“分类性阐释”。对事物、概念进行分类,这是理解事物、概念的常用方法。要想写一篇“言语形式”的文本解读论文,就要对“言语形式”本身进行阐释,最好能够归纳出言语形式的不同含义与侧面。同样道理,阐述小说的“重复叙事”,也要对其进行分类。董老师将“重复叙事”分为三类,一是情节模式的结构性重复,二是典型时空的语境化重复,三是人物特征的聚焦式重复。这种分类的依据其实是“小说三要素”,情节模式对应的是情节,典型时空对应的是环境,人物特征自然对应的是人物。依据文体特征对“重复”进行分类,这是一种比较巧妙的做法。但作者又没有生硬照搬,而是作了相应的调整。例如典型时空的重复和“环境描写”,本质上还是有区别的,前者是叙事空间和时间,后者只是事件发生的外部环境。在“典型时空的语境化重复”中,作者又是从空间重复和时间重复两个角度进行阐述的。而在“人物特征的聚焦式重复”中,作者又是从肖像描写、人物语言、人物行为等方面进行分析。其实,“分类”不仅仅是依据事物性质进行的区分,有时候还包括从逻辑的角度对概念、原理等进行“剖析”。记得有一位教授说,要想写一篇9000字的论文,首先要选一个话题,然后将这个话题剖分为三个侧面的内涵或三层含义,每层含义再进行一次剖分,于是三层含义就分为了九个小点,每个小点写1000字,那么9000字的论文就可以做到思路清晰。每个小点再遵循“是什么-为什么-怎么做”三层意思展开。这其实也说明,善用“剖析性思维”“分类性阐释”是论文写作的必备基本功。高手能够对概念进行准确切分,而一般的写作者可能迟迟找不到“切口”。
其次,作者善于梳理不同文本中的“案例点”,然后将其有机统整为结构完整的论文。我说的“案例点”,指的是每一篇文章都有自己独特的解读亮点,当这些亮点不足以支撑一篇独立的论文时,那就要考虑将不同文本的亮点统整起来,形成一篇新的“专题综合性”论文。出现在这篇文章中的“案例点”主要有:情节模式的结构性重复方面,主要是《老人与海》中老人与鲨鱼搏斗的情节以及《牲畜林》中主人公朱阿六次举枪射击的情节;典型时空的语境化重复中,主要是《祝福》中的“鲁镇”的地点以及《边城》中“端午节”这个不断重复的时间;人物特征的聚焦式重复中,主要是《祝福》中对祥林嫂的三次肖像描写以及祥林嫂不断重复“我真傻,真的”的话语,还有四婶重复说的“祥林嫂,你放着吧”等,《装在套子里的人》中别里科夫对“套子”的过度依赖以及不断重复的“千万别闹出什么乱子”的话语,《边城》中二老对翠翠说的“回头水里大鱼来咬了你,可不要喊救命”也是人物语言的重复。此外,《祝福》中鲁四老爷“皱眉”的行为、《林黛玉进贾府》中黛玉两次对“读书”问题的回答等,也属于人物方面的重复。单看这些重复,几乎所有的点都被前人注意到并论述过了,但是用“小说重复化叙事”的理论来统领这些案例时,每个点又重新焕发出了新的生命活力。这就是有机统整的力量。这也启发我们,当对单篇文本的解读走不通时,要善于变换思路,将“单篇思维”上升到“统整思维”的高度上来。
再次,作者在阐述“重复”时,采用了一种辩证化的态度。这篇论文谈的虽然是“重复叙事”,作者也花了不少笔墨来谈重复叙述的艺术魅力,但也要看到,“重复”并不是绝对的,而是“相对”的,即大体重复,小处不同。作者在关注重复叙事时,也没有忘记关注重复外的变化之处。例如林黛玉对“读书”的两次回答,问题基本一致,但答案却大不相同,这恰恰体现了林黛玉“步步留心,时时在意”的心理特征。可惜的是,作者对重复的研究大多停留在重复本身的艺术魅力上,这虽然与论文主题相照应,但有时候重复中的变化之处,才是作者的匠心所在。例如《祝福》中四婶对祥林嫂说的“祥林嫂,你放着吧”和后文中“你放着吧,祥林嫂”的两句话,表面上看属于重复,实际上语序的变化更值得关注。如果这一点在文中稍加阐述,这篇论文就更有深度了。
除此以外,我还认为不少叙事学家也关注到了小说叙事的“重复”,这些理论资源也是可以恰当地纳入到研究中的。对于小说这么明显的特征,前人已经从不同的角度甚至从理论高度进行过解释。例如美国著名文论家J·希利斯·米勒在《解读叙事》一书中就曾有如下表述:“叙述沿着一条现成的路径从头到尾重新追溯事件,从而讲出一个故事。任何讲述都是重述。最为直截了当的叙事也是重复,是对业已完成的旅程之重复。”“任何符号都召唤重复。任何符号看上去都具有将自身‘原’意传给其复制品的能力,这是符号的本质所在。有符号就会有重复。甚至当一个符号‘首次’出现时,就已经内含重复性,暗暗地指向其前其后的复制。”“叙事上的重复,可以发挥这样一些功能:肯定和强化,甚至创造一种文化的最基本的假设——关于人类存在,关于时间、命运、自我、我们从何而来、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应该做些什么、我们要向何处去——整个人生历程。”米勒是从解构主义的角度对“重复”进行阐释的,其观点未必能够直接应用于小说解读中,但他的观点是可以作为文本解读的基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