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骥才:一切生活的奥秘都逃不开这个字
天津大学的深秋,飞满芦花烟絮。
一进门,我就被一片青白色的芦苇丛簇拥而上。
冯骥才极喜芦花,大树画馆里就挂着自己的芦花画作。
这是在荒滩野水中的花,是一年萧瑟之际,最后开的花。
它唯美却热情,是冯骥才艺术审美的象征。
我就在这样的芦花世界中,采访了冯骥才。
这个一直出现在中学课本中的,久闻大名的人,第一次坐在我面前,向我袒露自己的人生奥秘。
奥秘的主题逃不开这个字:美。
贫瘠时刻的光亮
在78岁之际,冯骥才并没有就此封笔,而是用饱满的热情完成了又一本小说:
《艺术家们》。
这是一部讲艺术家的书,也是一部讲美如何照亮生活的书。
一个敏感的人,即使在最痛苦的时候也能找到美的因素。
故事发生在贫瘠的60年代。
彼时人们穿的衣服只是普通的蓝衣布衫,吃的食物更谈不上珍馐美味。
一穷二白,一无所有。
在这样的匮乏中,3位艺术家出场了。
与其称作艺术家,不如说是3个热爱艺术的青年。
他们聚在破旧的小木屋里听钢琴曲,在无人的林中畅谈文学与诗歌。
作画时兜里揣着一个苹果,饿了就咬上一口,一呆就是一天。
起风时,他们就用大衣裹紧身体,胸怀里裹着的是一颗神采奕奕的心。
和书中人物一样,冯骥才也经历过那个匮乏时代。
这本书也是他自身状况的写照。
与妻结婚时,他们只拥有一间7平米的小屋,唯一的柜子还是烂的。
冯骥才在破旧的地方放上了一盆吊兰,遮挡起来。
没有钱装修,就去买图画纸贴在墙上,冯骥才说自己喜欢天蓝色,因为能让房间显得大一点。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艺术并不是一个高深的词,而是一种美的生活方式。
在这个狭窄的小房里,冯骥才与美为伍。
那时城市还是土路,路边野花开得旺盛,冯骥才就摘一朵回来。
有时是野花,有时是一两丛小草。
没有精致的容器,但冯骥才依旧可以比划半天,思考是插在小药瓶里好,还是插在台灯底下好。
在他们那个时代,照亮内心的还在于自己。
那时喝不起酒,也没有点心甜品。
读书谈天时,冯骥才就找出榨菜,配上粗茶,这样的助兴已经足够。
直到现在,冯骥才依旧保持着这个习惯。
就算出国,他也会带上几包榨菜茶叶,在酒店的晚上,重温那段贫瘠却温柔的岁月。
《论语》中,孔子对颜回有着如此评价:
“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一碗饭,一瓢水,住在简陋的小巷里,别人都不能忍受这种穷困清苦,颜回却不改他的乐趣。
也许孔子还未说出的是,颜回之所以如此快乐,和所有沉迷于美与艺术的人一样,是因为他们富足的内心世界。
困顿时刻的力量
书中的艺术家们并没有一直这样生活下去,他们的人生在一次地震中遭遇了不幸。
主角楚云天与妻女唯一的栖身之处在地震中倒塌了。
无家可归,他只能支起一个大箱子,让妻女在其下躲避风雨。
即使冒着余震危险,楚云天还是从房子的废墟中带回了那幅小画。
画中画的是他与妻子的温馨小屋,也是他们曾经的快乐时光。
灾后重新分配的平房,矮小枯燥,但只要把这幅小画挂上去,一切希望似乎又回来了。
3个艺术家曾聚会的屋子,也是楚云天最喜欢的小木屋,那里密布着一股神秘又宁静的气息。
小屋里的东西随意自由地摆放着,墙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画,还有一台租界时期遗留下的留声机。
然而,这个小屋里的物件在一次查封中被没收禁毁。
这等于艺术家们的精神载体轰然倒塌。
当人们以为他们要从此一蹶不振时,另一位主人公,画家罗潜,在被拆除的光秃秃的墙面上,用画笔画上了一扇窗子。
他不时修改这幅画,窗外的景色也就一直变换。
贝多芬曾说:
“领悟音乐的人,能从一切世俗的烦恼中超脱出来。”
这句话,也可以换作,领悟美与艺术的人。
在完成这本《艺术家们》前,冯骥才还写过另一本和艺术家有关的书——《炼狱·天堂》。
这是他采访画家韩美林后,整理出来的口述史。
韩美林现任清华大学教授,是中国艺术史上绕不开的人物。
但他早期人生却十分坎坷。
因为没钱,年仅5岁的韩美林被母亲送进救济会。
12岁时,个头还没步枪高的韩美林就去参军。
部队转业后,韩美林好不容易考上美院,想要潜心创作,没想到又遭遇文革。
他被打为反派,送进监狱。
出狱后被发配到一个陶瓷厂工作,原本拿着画笔的韩美林,要在50度高温的车间内,像拧紧发条一样不停地干活。
经历如此厄运的韩美林,创作出再灰暗悲伤的作品也不足为奇。
但一反常态,他的绘画却充满着美与温柔。
白岩松曾经问冯骥才,为什么?
冯骥才当时说了一句话:
“太阳是黑夜下的蛋。”
对美的追求,或许就是黑夜里的那个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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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躁时刻的指引
如今的时代,过于庞杂,过于浮躁。
短视频app里,只需手指上滑,就会有一个又一个的10秒视频出现,时间也会以10秒为单位,一个又一个地流走。
货架上的商品,也越来越多地诱惑着人们的欲望。
倘若不加审视,心灵就易迷失。
小说里,最令人痛心的是洛夫这个角色。
他曾拥有最耀人的才华,能够画出最卓越的画作。
但因为商品大潮袭来,洛夫开始一心钻研赚钱。
他想的不再是自己的画作能带来多少美丽,而是能在拍卖会上标出多少高价。
为换一个更大的房子,他将自己早年用生命铸就的画作卖给不识趣味的商人。
他的才气也在日日钻营中萎缩消耗了。
等到回过头来才发现,自己的生活被浪费得一干二净,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存留下来。
这或许是现代生活的一个缩影——
被俗世裹挟。
豆瓣上曾有个“出租房改造”小组,很有意思。
一群没钱的年轻人聚在一起,讨论怎样低成本改装房子,让自己住得更惬意。
动手挂窗帘,废旧桌子改书架,去旧货市场淘二手地毯,养绿植……
小组的介绍语中写着:
房子是租来的,生活不是。
谁又能说,这群人不是生活的艺术家呢?
从繁杂的工作中脱离出来,仔细摆弄一朵花的角度,下班后捧一本书在桌前阅读,这些瞬间的美都能助你心灵纯净。
也许有人质疑:赚钱那么难,干嘛花在这些地方?
但穆罕默德曾说过一句话:
“谁有两个面包,卖掉一个吧,用来买水仙花,因为面包是身体的粮食,水仙是精神的粮食。”
接受台湾媒体采访时,记者曾让冯骥才推荐一本书给年轻人。
毫不犹豫,冯骥才选了罗曼·罗兰的《约翰·克里斯朵夫》。
这本书讲的也是艺术家追求艺术的故事。
为什么是它呢?
冯骥才说:“它能让我们对美更加敏感。”
说到底,生活就是日复一日的琐碎,可为什么每个人活出来的样子不一样呢?
奥秘或许就在,对美的感知。
时至今日,旺盛的想法仍然在冯骥才脑中活跃。
他喜欢匆匆吃完饭,随后投入到文学与美的世界里。
创作的欲望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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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天采访结束后,他提到的一个场景,深深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这个场景也曾印在他的脑海里。
那是冯骥才去法国访学,在一个小海港看到的场景。
黄昏时候,天还没有全暗,远处的一小块天空,映着海水,反射出一片橄榄绿的光。
他还从来没有见过橄榄绿的天空。
“现在想到那个橄榄绿,我还是会感动。”
这,或许就是美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