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分离的爱人

1

我第一次见到阿玲是在急诊室的躺椅上面，她面色惨白，呼吸急促。尽管如此，我还是能从她的穿衣打扮上看得出来，阿玲平时保养得不错，是个热爱生活的人。

“医生，你看看我女儿！”她妈妈焦急地看着我，脸上写满了愁云，“到底怎么回事呢？平时蛮好的呀！”

阿玲已经高热一周了，开始以为是普通感冒，在地段医院吊水，可是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持续高烧，每天都烧到40℃。拖了几天，这才来到中山医院。一检查，发现血里面已经有细菌了，典型的败血症，心脏杂音也很响，主动脉瓣和二尖瓣都已经严重感染，长满了赘生物，重度反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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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Pexels

诊断明确，刻不容缓。于是把阿玲紧急转到监护室，呼吸机辅助，用最好的抗生素。在一番紧锣密鼓的术前准备后，第一时间进行了手术。

2

打开心包后，我们惊呆了：阿玲的情况极严重，感染似乎已经穿透了心脏和主动脉，整个心脏都严重的水肿了。

好在尽管手术艰难，进行得却还算顺利，术后第三天，阿玲就已经躺在病房里面了，一切似乎都在好转。她的妈妈坐在病床旁边，一口一口地喂阿玲喝着爸爸从家里带来的鸽子汤和黑鱼汤。

这时，她妈妈已经没了初见时的焦急，满眼里只有对女儿的慈爱和关切：“杨医生，我家玲玲是做财务的，平时工作忙得不了，经常加班。我女婿是闸北区的警察，世博会马上来了，也是忙得不可开交，难得回家！我们老人呢，也要顾上顾下的，所以就把孙子放在外公外婆那里了。那孩子可调皮得很呐……”

阿玲的妈妈向我挨个儿介绍了家庭成员，我莞尔一笑，因为阿玲的妈妈语气里虽然有着抱怨，但更多的其实是一种淡淡的满足。

我暗叹这是一个多么平凡而幸福的上海家庭，尽管不幸突逢大变化，但他们又很快地安排了新的生活节奏，很快地适应过来，是多么积极面对人生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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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飞快，伴随着世博会的来临，上海街头的喜庆氛围也越来越浓厚，一切似乎变得好起来。查房时候，我偶尔还能看到阿玲对着妈妈发点小嗲。

3

术后第五天的早晨，我刚查好房，正准备去手术室。电话响了，显示的是病房的号码。

“杨医生，那个38床室颤了！“

”什么？！“

护士又快速地重复了一遍，但就在这短短几秒钟，我已经从楼梯往病房飞奔而去了。那个瞬间，我脑海中像走马灯般闪过这个平凡家庭里每个人的面容，这个完整的家庭，可不能有事啊！

到病房时，其他的医生已经在心肺复苏了。阿玲年轻的面容变得面容变得青紫，惨白。在胸外按压下，她娇小的身躯左右轻轻摇动。而她的妈妈站在旁边，不知所措地望着医生。小桌板上，阿玲爸爸送来的早饭还冒着鲜活的热气，在这冰冷的病房中，有一种朦胧的不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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抢救正在争分夺秒地进行：气管插管，电复律，送监护室，继续抢救，胸外按压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眼见着希望越发渺茫，我心里却还是不想放弃——阿玲的生命，可是关系着一个家里人的幸福啊，不懂事的孩子的母亲，年迈的父母的独生女儿，我没见过面的那个警察的爱人……

奋力抢救中，汗水打湿了全身，我却浑然不觉，直到最后，其他医生把我拉开，说已经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了，阿玲的瞳孔已经散大了。

4

阿玲的爸爸妈妈还没反应过来，只是语无伦次地打电话给阿玲的丈夫，只会说快点来医院，快点来医院。

终于，一个穿着警服的男人冲进了监护室，扑到阿玲的床旁边，轻轻地喊：“老婆，老婆。”

他暗色调的警服在病房的洁白里，显得那么突出。我站在床旁，想和他解释一下，但他并没有看我，只是单腿跪在床头，俯身向下，深情地抚摸着阿玲那年轻却苍白的脸，那正在渐渐失去体温的身体：“老婆，你别怕！你别怕，我也会去的，去和你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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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间，我的眼泪忍不住流下来。

如果一个人要去另外一个世界了，她最本能的感觉会是什么？害怕！这种感受，只有至亲至爱的人才能感受到，才能告诉她：“离开了亲人，去往另外一个世界的时刻不要害怕。他会去找她，不让她孤单，他们永远都会是一家人。”

有些时刻，也许只有几分钟，却永远震撼着我的心。

有些话，也许只有几个字，却感人至深，终生难忘。

行医将近30年，这是我难忘的一次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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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保护患者隐私，文中名字均为化名，部分信息有模糊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