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薪、生活品质差,是因为你不懂善用时间、精力和资源
中产阶级并不存在。尽管我们一直在谈论这个问题,但我们所说的大部分内容却是矛盾的。我们担心中产阶级衰落或是受到挤压,比方说,仅仅和十年前相比,今天自认为是中产阶级的人数减少了,而且,按事情的发展趋势来判断,那些身处阶级边缘的人很快就会跌出边缘之外。然而报纸上的头条新闻不也鼓舞着世人:当我们放眼全球,就会发现中产阶级实际正在崛起;在中国、印度、巴西和南非等地雄心勃勃的幸福追求者,其人数正在膨胀。在那些论述的老招数中,有人在质疑中产阶级人数的同时,却又断定确实存在一个可供人跻身其中或跌出其外的中产阶级。
其实这个阶级并不存在。证明此事实的一种方式是:看看多年来为确定中产阶级成员身份所进行的研究便知分晓。只需翻阅各顾问公司、智库、发展机构、销售部门、政府部门和中央银行出版的研究和分析报告即可发现:研究所采用的标准及其获致的结论一样分歧。统计学家在想办法提出普遍适用的衡量标准时尤其感到困难。富裕国家的人民享有的生活、工作和消费条件,是世界上绝大多数人口梦寐以求的(包括全球那些最有可能被认定为前景大好的新中产阶级),究竟有什么分类标准可以将他们全部涵盖进去?
可能的分类标准有很多,职业是其中一个:从各种技能的专业人士、经理和专家,到从事任何非手工劳动的人。然而,只要想到大量未充分就业(非全日性雇佣以致生活水准低下,或是未按专长雇佣的)并苦苦挣扎的白领专业人士,或是正好相反,那些高收入的非专业人士,这种直觉上似乎说得过去的分类便站不住脚。
另一个受欢迎的中产阶级认定标准,是相对不受贫穷困扰的人。根据这项标准,中产阶级掌握足够资源,可以保护自己避免陷入迫在眉睫的饥饿或贫困。但是说到这点,我们也都听过一些可怕的事:原本稳健的中产阶级成员,突然由于个人、国家或全球市场的危机而从财富中垮台。一些分析家将标准订在「可支配的收入水平」,认为如下的人即可归入中产阶级:根据固定标准,其收入超过维持家庭日常开支所需,并且可以购买非必需的产品。这个定义误导性地假设该阶级成员的收入必然稳定,可以从中计算开销,而且能分配的每份金额亦固定,殊不知在当今世界中,金钱实际上是以非常不规则的方式在家户中流入流出的。其他分析师则按照「绝对收入水准」来定义中产阶级,但是,即使调整了国家的物价指数,他们也面临类似的问题。
虽然分析师对于中产阶级的定义并不同调,但是公共部门和商业圈子的代表就没有这种限制。专家表现出广泛的共识,认为中产阶级是一个非常好的现象,而且总是哀叹其受到压缩,或是庆幸其成长壮大。所谓的中产阶级也是政治家的心头好,不论是左派或右派、保守主义派或自由主义派,都声称自己所拥护的政策代表了中产阶级的利益。
智库和顾问公司帮助政治行动家、吸引自我认同或是有抱负之中产阶级的注意。市场营销专家一方面提出扩大中产阶级的策略,一方面也指导企业高管如何迎合中产阶级的特别需求。这些行动家结合专业文献和报导的力量,将中产阶级与一系列社会和经济上亟欲实现的目标联系起来。他们特别将安全保障、消费主义、企业家精神以及民主制度当作中产阶级的支柱,更进一步认为这些属性是相互关联的,在经济成长、现代化和集体福祉的良性循环中,其中一项自然会导向另一项。
与此同时,有些社会科学家费心检验了那些被认为是全球新中产阶级部分人士的生活,结果却对那些属性中的每一项都产生严重质疑。根据他们的描述,将这些人结合起来的共同特点不是富裕,而是缺乏安全感的唠唠叨叨,再加上「负债所有权」(indebted ownership)以及身不由己的超时工作。他们指出,这些人共同的倾向是:将自己所拥有的额外现金存起来或投资房产、保单等产品,而不是将可支配的收入花在消费品上。
也就是说,「中产阶级」是一个格外模糊的类别,既没有明显的界定,其确实性亦不令人信服。然而,这种模糊特性也绝不会妨碍其全面流行。此概念拥有庞大的跨国知名度,不仅体现在政治和经济领导人物关于中产阶级利益、美德和心愿的发言中,同时体现在全世界各行各业人士企盼跻身中产阶级的渴望中。现在,当一位人类学家遇到一个如此受人推崇却无法清楚定义的类别,并且看到该类别被政治家、发展机构、企业领导者和营销专家如此积极地拿来大做文章时,她可能会想到一个东西:意识形态。
我问自己:如果中产阶级实际上是一种意识形态,那这意味着什么?有什么用处?是如何产生的?为什么如此引人注目?写这本书的目的就是为了回答这些问题并探讨其中的含义。
普遍性就中产阶级这类别而言是最为突出的,因为此一类别具有彻底的广泛性和包容性:每个人都被预设为金钱、时间或精力之自主投资者的形象(如果不是当下现况,至少代表未来潜力及愿望),而社会则是由许多互动个体组成的合成物。人们在无法立即获得回报的状况下,愿意付出更多的努力,承担起比必要承担更大的债务负担,并且尽可能减少开支,以便为自己和家庭未来的幸福预做准备。财富因此被认为是个人投资的结果─除了那些由于各种社会和地理障碍,而被剥夺以这种方式进行投资的人,但这些人也被假定正在设法克服这些障碍。
中产阶级所谓「每个人都可以加入、开阔、日益全球化」的形象,消除了工人与资本家等类别的分野,这暗示了:就本质而言,每个人都是有上进心的准资本主义干将。此外,这个形象还模糊了性别、种族、国籍和宗教等潜在类别划分的边际,以致中产阶级的结合与竞争,旨在于打破并超越这些划分所定出的界限,鼓励世人根据私人利益重新定义自己的社会地位。越来越多人可以获得范围宽广的消费品,促使各式各样的区分获得落实,以及身分认同的蓬勃发展,因此这个形象也涵盖了多样性。与此同时,这也会鼓励竞争性消费、生活方式和投资,以保证部分人的优势、防止他们掉入相对于他人的劣势,从而加剧了不平等。
「中产阶级」意味着,我们会对自身的财富负责、尽可能努力工作,同时削减开支,割舍一些眼前立即的享受,并为了贷款购买恒久资产而牺牲内心的平静,期待将来因这些牺牲而获得回报。这也意味着:不幸乃是源自于对自己所掌握的时间、精力和资源,做了不好或不充分地运用;社会只不过是过多的个体在参与彼此的自私投资而已,有时形成结盟关系,有时处于竞争态势;而社会制度也不过是投资者的势力与偏好,各自独立或是联手合作之体现。
我的目的是为那些适用「中产阶级」标准的人挑出该标准中似是而非的成分。我确实认为他们和我一样,都是教育投资的产物。他们会积极投入时间和金钱来学习更多事物,并且默认这种努力的长期意义。藉由与经常进行此类投资的读者直接对话,我希望能在我们的共同点之外加入其他东西:对先入为主的知识进行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