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我来过 作者:远方 【散文】
凯是我邻居的儿子,在这个世界上,他只活了十八年。
他是一个残疾儿,生来就四肢僵硬、弱智、半语。他爹本来想要个闺女的,一看又是个儿子,还是个这,就厌恶至极,看了第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就劝他娘扔了。他娘不舍得,好歹是一个孩子啊,就含辛茹苦地拉扯着他。于是,凯就幸运地活了下来,在他爹厌恶的眼神里活着。
小时候,大人下地干活,他娘就把他装在筐里带着。没人逗他玩,他就像一个残破的瓷娃娃一样,呆呆地坐着,一坐一晌。他是个多余的赘肉,那么丑得污染着别人的眼睛,只是碍于情面,别人不说出口罢了。
后来,等到凯长大了,他娘背不动了,就给他打了一个特制的板凳,把他放在大门口,让他能看看院外的世界。虽然有碍观瞻,他娘实在不忍心像关牲口一样把他关在屋里,那样让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凯能认清人,也能发出简单的单音节。每次看见我,他就手舞足蹈地“叔……叔”地叫。有时间时,我就会坐在他旁边,逗他玩。春天用柳枝的青皮做一个哨子,教他吹。他就学,学一下午,终于能吹出音来了,就高兴地咧嘴大笑,一遍一遍地吹。夏天,我就会给他逮蚂蚱玩,或者逮两只蛐蛐放在瓶子里,让他听蛐蛐叫。
他最爱看的,还是小人书。
小时候,我最买小人书,单本的《小兵张嘎》《铁道游击队》《少林寺》,成套的《隋唐英雄传》《水浒传》《西游记》等等,竟然攒了一百多本。那时候凯也十多岁了,我就给他讲小人书上的故事,然后再让他看书。他居然能看懂,能分清图中的人物,这是秦琼,这是武松,这是孙悟空,他一一指给我看,我夸他说对了,他就开心地笑。
他不傻,也有孩子的基本愿望。有一次, 我问他:“凯,想上学不?”他就使劲点点头:“想。”看见有孩子背着书包从门前过,他就双臂上扬,身体就往上怂,嘴里发出“上学……上学“的呼叫,好像要跳出椅子,跑向学校似的。
他娘给他做了一个书包。可是,他上不了学。没人要她。
我们村后有一方池塘,不大,不知谁在里面放了几节藕,于是每年夏天就有几朵荷花开放。有孩子玩,他娘就会把他放在藕塘的树荫下,这里就成了凯的游乐场和学校,教材就是我的小人书。
我不在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安静地看书,有时候一本小人书他能看一上午。偶尔会有孩子陪他玩,陪他看,他就很高兴,指着图片给小孩讲。更多的时候,小孩嫌他脏,不愿意理他,他就盯着池塘里荷叶,出神地看。
荷花开了,红艳艳的,真好看。
谁知好看的荷花却要了他的命。当几个孩子呼喊着把大人叫过来时,他已经栽在池塘里淹死了。孩子们说,他看见漂亮的荷花,就“花……花……花“地伸手去摘,一个翻滚就掉塘里了。其实塘水只有腿弯深。
他死时,手里还攥着一本《西游记》。
他死了,他爹和两个哥哥都松了一口气,像扔抹布一样草草地埋了他,只有他娘伤心地哭。陪着他的,只有那本《西游记》,和一朵盛开的荷花。
一个生命,风一样来,风一样走,轻得如一声叹息。
死那天,正好是他十八岁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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