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奥行迹(六)——慕尼黑(上)
我从维尔茨堡开始走进巴伐利亚,来到慕尼黑,便是走进巴伐利亚的心脏。在即不神圣、也不罗马、更不帝国的神圣罗马帝国时代,巴伐利亚积累数百年成为王国,却不到七十年就被普鲁士强行并入德意志帝国。所幸百年风华终归未被雨打风吹去,巴伐利亚地区始终坚持自己的天主教信仰,成就独特的人文风貌,也正是吸引我的地方。
在高速上飞驰两小时,驶入慕尼黑。大城市果然交通复杂,错过进入宁芬堡宫的岔路,让我兜兜转转二十分钟。在宫殿边停好车,推开车门,一步走入风景,绿草如茵,天鹅游弋,巨大的水池可以行船,对称的一组白色宫殿铺展在眼前。单独看一幢,完全不起眼,连在一起看,自有韵律在,让这座夏宫,即有轻松,又有气势。正中的宫殿名为石堂,有此间最辉煌的殿堂,而且不禁拍照,这可是少有的机会。巴洛克艺术总是张扬,用无数的绘画、雕塑、装饰堆砌出耀眼的繁华,如感官的洪流,冲击观者的视线和心灵。走入两翼,渐趋生活,丝绒的墙饰比大理石要舒服许多。中国风的房间几乎是欧洲宫廷必备,否则不足以表现王室的奢华。最出名处是美人画廊,整齐展示着36幅美人画像,都是路德维希一世的毕生所好。君王好色,亦有风度,选美入画,珍存永久。自然少不了入幕之宾,舞女罗拉·蒙特兹便是出名的那位,路德维希一世因为她在1848年欧洲革命中被迫退位。这可算不上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故事,号称人民之春的革命席卷了整个欧洲,他不过正逢其时罢了。
在我看来,园林才是欧洲宫殿的重点。宁芬堡宫花园占地广阔,看不到尽头。穿过整饬的法式花园,步入自然的英式花园,浓荫里还藏着离宫,各具其妙。正午不是欣赏风景的好时候,走到兴趣缺缺,连鸭子都午睡了,便在长椅上稍作休息,旁边的平台上放置许多路德维希二世的头像,不知是何用处。路德维希二世是路德维希一世的孙子,一个爱美人,一个爱建筑,一个失了王位,一个丢了国家,一个留下了美人画廊,一个留下了多处建筑,都成为巴伐利亚的传奇。在宫殿的侧翼展示历代皇家马车,属于路德维希二世的最为精美,仙女擎着灯笼,天使驾驭天鹅,宛如童话场面,实为雪夜前行,一旁的油画正是描绘此番情景。他自比月亮之王,在黑夜里远避世人,更多的故事还是留待以后再说吧。王国不存,家族仍在,维特尔斯巴赫家族依然生活在宁芬堡宫,依然对巴伐利亚有影响力。
告别宁芬堡宫已时间不早,赶紧放弃原计划的宝马世界,直奔慕尼黑老画廊,这才是我来慕尼黑最期待的去处,选择的宾馆也紧靠这里。1836年建成的老画廊收藏着维特尔斯巴赫家族三百多年积累的名画,值得多花些时间细细欣赏。宾馆周围有好多博物馆,老画廊、新画廊、古代雕塑馆等等,还有成片的绿地,是市民休憩的场所。
作为理科生,我对西方绘画的学养不足,老画廊恰是一部古典艺术史的好教材。走上长长的战后所建的楼梯,按照展室编号,分国别、沿历史慢慢欣赏。画廊是可以拍照的,我尽可能记录下每幅画作,回去再仔细查资料。我还不能完全理解这些名画到底好在那里,只能记下初见时的感受:
菲利波·利皮的《天使报喜》(约1450年)色彩柔和,面容雅美,喜与惊都是淡淡的。
达·芬奇的《康乃馨圣母》(约1473年)还是他年轻时的作品,充满着对人体姿态实验性的探索。拉斐尔的《卡尼吉安尼圣家族》(1507年)则是他成熟期的作品,金字塔的结构使画面彰显稳定与和谐的美。波提切利的《圣殇》(约1495年)着色浓郁,对比强烈,极富戏剧性的画面仿佛舞台上的定格。
丢勒的《鲍姆加特纳圣坛》(1507年)和《四使徒》(1526年)都是杰作,可以看出路德新教改革的浪潮对画家的影响。马布斯的《达纳埃》(1527年)把神秘的裸女形象放在准确的建筑框架中,莫名的生动。阿尔布雷特的《亚历山大之战》(1529年)保持着天空与战场的对峙,淡去辉煌场面的细致描绘后,让我有面对阴阳鱼的感慨。
勃鲁盖尔的《安乐乡》(1567年)用略微怪诞的风俗画描绘严肃深邃的宗教主题,没有一丝违和感。格列柯的《各各他路上被剥衣的耶稣》(1583年)的人物和色彩已有现代艺术的影子,看起来就很西班牙。
鲁本斯的《劫掠吕西普德女儿们》(1618年)充满浓重的肉欲色彩和姿态,伦勃朗的《上十字架》和《下十字架》(约1636年)通过极致的明暗对比塑造主题,都是巴洛克艺术的典型代表。
普桑的《米达斯和巴克斯》(约1627年)用严谨的笔触画神话传说,洛兰的《海港》有着完美的天光海色,共同阐释着古典主义的美。维米尔的《读信的蓝衣少妇》(1662年)连墙上的地图都细致画出,更遑论对光线的准确把握。
布歇的《躺在沙发上的奥达丽斯克》(1752年)和《蓬巴杜夫人》则把洛可可的奢华旖旎推到极致。牟利罗的《吃水果的少年》(1670年)丝毫看不到乞儿的忧伤,瓜蒂的《节日音乐会》(1782年)则在不大的幅面上描绘出盛大的场景,不同的笔触,一样的准确。古典艺术的源流比较清晰,是条从神坛流向人间的河,从中世纪的逼仄走出,到文艺复兴开始壮大,经过巴洛克与洛可可的盛景,回归古典主义的从容,自印象派后开始分流,终成现代艺术的汪洋大海。整部艺术史被每名艺术家的光华所照亮,杰出的画者都有其突出的特征,他们从愉悦恩主发展到表达自己,用自己的目光打开大众的视角,丰富了世界的色彩。
走出老画廊,依然沉浸在艺术中,看到夕阳里的人们,也披着艺术的光辉。漫步到英式花园,茵茵的绿地上,点缀着希腊式的凉亭,中国式的木塔,还有德国式的啤酒公园。一只烤春鸡、一杯白啤酒,就是我的晚餐。落日余晖仍在蜿蜒的溪水上流淌,少年还在冲着浪,我也继续在风景中漫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