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末五代的河东现象(3)
河东大本营的强化再弱化及石敬瑭割让幽云十六州
李克用、李存勖父子自平黄巢到灭后梁,时间跨度四十多年,能够以河东一隅之地最后统一整个北方,着实是一番不小的功业和成就。李存勖灭后梁,主力是河东沙陀步骑兵武装,但也融合了河朔、契丹等各地及部族的武装,这些武装共同成为河东集团的军事支柱。李存勖灭后唐统一北方,是河东集团的再扩大及巅峰,但也是河东集团日益衰落的开始。
李存勖在位期间(923-926),并岐国,灭前蜀,得凤翔、汉中及两川之地,震动南方割据诸国,“五代领域,无盛于此者”。但他沉湎于声色,治国乏术,用人无方,纵容皇后干政,重用伶人、宦官,疏忌杀戮功臣,横征暴敛,又吝惜钱财,以致百姓困苦、藩镇怨愤、士卒离心,同光四年(926年)四月死于兴教门之变,时年四十二岁。李存勖死后,李嗣源即位,即后唐明宗。李嗣源在位七年,杀贪腐,褒廉吏,罢宫人、除伶宦,废内库,注意民间疾苦,号称小康。但他文化程度有限,许多事务有心无力,后期姑息藩镇,孟知祥据两川而反;御下乏术,权臣安重诲跋扈而不能制;次子李从荣骄纵而不得法,以致变乱迭起,朝政混乱。
后唐立国十三年,各地藩镇虽然实力已经较中晚唐大幅度削弱,中央禁军的兵力对任何一个藩镇都占有了绝对的优势,但实力仍然不能与所有藩镇相抗衡,而且许多老资格的强藩仍然有着相当强的实力。而在这些老资格的强藩中,实力最强的莫过于河东,次之为魏博与幽州。河东是李唐三京之一,也是后唐龙兴之地,故而在后唐成立后,河东仍然非常有实力,河东太原府仍然是北京,仍设太原尹、北京留守。河东地方的兵力仍然有数万之众,同时河东节度使因为地处北方边陲重镇,常常能够节制原唐朝河东道境内北部所有兵力,故而实力最强。而魏博也是中唐安史之乱后成立的老资格的藩镇,历代节度使上百年的经营,基础是十分雄厚的,物阜民丰,兵力不弱,同时邻近洛阳、汴京,地理位置十分优越。幽州也是老资格的藩镇,历史与河东一样长,幽州在唐代是大都督府,地位仅次于三京,而且自唐朝起一直担负着河北道与东北方向的防御重任,城池险固,仓储丰厚。不过自契丹崛起后,幽州与契丹的冲突和战争不断,尤其是唐末耶律阿保机、耶律德光父子与幽州及晋、后唐的战争不断,同时不断蚕食河东、河北道的北部地区,使得两道尤其是河北道幽州镇的防御日趋艰难。尤其是营州、平州在后唐成立前后相继失守,使得幽州镇的局势日趋紧张。但是也正因为局势紧张,边防成为重中之重,幽州镇的仓储和兵力仍然在增强,所以其实力不亚于河东、魏博。
虽然在后唐时代,河东、幽州、魏博仍然实力强劲,但比起当年终究是削弱了不少。就魏博而言,魏州的地位上升,单独设置留守,仅次于洛阳、太原,与汴州(后唐成立后将汴京地位下调,改为宣武军节度)、幽州不相上下,但是魏州地位的提升,也意味着魏州直辖程度的上升,反而使得整体魏博镇的地位下降。幽州而言,原来幽州防御屏障的东部核心营平二州的丢失,使得幽州镇整体防御出现了大缺口,兵力也减少,同时幽州北部原来与契丹的一些缓冲区也被契丹日渐蚕食,幽州北部防御也极为困难,整体实力较晚唐刘仁恭时期是下降了。而河东虽然作为唐代三京之一与后唐龙兴之地,地位崇高,但辖区也大幅度缩小了。
唐朝晚期以前,河东道只有三个节镇,为河中节度使(辖河中府和晋、绎、慈、隰州),河东节度使(辖太原府和汾、沁、仪、岚、石、忻、代、云、朔、蔚州)和昭义节度使(潞、泽、邢、洺、磁五州)。晚唐开始,随着州的增多和拆分,河东三镇开始增加,原河中节度使分为护国军(河中府和晋、绎)和建雄军(慈、隰州)。河东分为河东(太原府,汾、沁、岚、石、忻、代)、大同军(云、朔、蔚州),昭义军仍为昭义军(潞、邢、洺、磁),但泽州划归河阳三城节度使。五代时候,河东道的范围内节度使又在增加,建雄军不变,护国军只领蒲州,即原河中府。晋、绎州成为定昌军,河东节度使有太原府和忻、岚、辽、宪。代州成为静塞军,大同军领云、蔚州。潞、泽州仍为昭义军,邢、洺、磁为保义军(安国军)。应州和寰州成为彰国军,原振武军节度使辖单于都护府和麟胜二州,后振武军沦陷契丹后改镇朔州。
后唐明宗长兴四年(933年),秦王李从荣上奏北方契丹、吐浑、突厥犯边,需要一名大将统帅边军,众臣认为只有石敬瑭和康义诚能够担当。石敬瑭本来就不愿做禁军副帅,自愿北上。十一月四日,石敬瑭加封兼任侍中、太原尹、北京留守、河东节度使,另兼职大同、振武、彰国、威塞等地军队蕃汉马步军总管,改赐“竭忠匡运宁国功臣”名号,掌握了河东这块后唐起源地区的军政大权。第二天,在中兴殿宴饮,石敬瑭捧杯为明宗祝寿,趁便上奏说“:我虽微小怯懦,想到边陲大事,岂能不竭力尽忠,只是我远离京都,长久见不到皇上,不能随时申报。”石敬瑭再拜告辞,明宗流泪打湿了衣襟,左右近臣奇怪明宗过度悲伤,后来果然从此与石敬瑭永诀,没能再度相见了。
同年底十二月,李嗣源病死后,石敬瑭听到消息,如丧考妣,悲痛不止。李嗣源去世,石敬瑭如丧考妣确实是内心之痛。石敬瑭与李嗣源都是沙陀族,石敬瑭骁勇善战,为人沉稳。跟随李存勖、李嗣源沙场建功无数,后成为石敬瑭的女婿,还在战争中救过李嗣源的命。而且在魏州兵变时,石敬瑭的支持让李嗣源最终下定决心称帝,力挽危局。而李嗣源任内,对石敬瑭确实是倍加关照,被提拔为节度使,禁军统帅之一,开牙建府,位极人臣。没有石敬瑭,李嗣源或许早已殒命沙场,可没有李嗣源,石敬瑭也不可能位极人臣。
应顺元年(934),李从厚继位,是为后唐闵帝。石敬瑭被加授中书令,调任镇州成德军节度使,让在陕西的李从珂任河东节度使。李从珂因此发动了岐阳兵变,最后用眼泪使李从厚派去镇压他的将士归降于他,然后领兵杀向洛阳。李从珂又让石敬瑭去商议军国大事,石敬瑭在路上遇到从洛阳逃出来的李从厚,李从厚的随将嫌石敬瑭不保李从厚,短兵相接后,石敬瑭就将李从厚的随从全都杀死,然后将李从厚幽禁起来,去向李从珂请功。最后李从珂派人将李从厚杀死。
李从珂继位以后,继续委任石敬瑭为太原节度使、北京留守,充大同、振武、彰国、威塞等军蕃汉马步总管。虽然石敬瑭帮他除掉了李从厚这个后患,但并没有信任他,反而将石敬瑭当成最大的威胁来对待。想尽办法要将他调离河东这块根据地。在石敬瑭到首都参加完李嗣源的葬礼之后,也不敢提出要回去,害怕李从珂起疑心,所以整天愁眉不展,再加上他当时有病,最后竟瘦得皮包骨,不像个人样。妻子李氏赶忙向母亲曹太后求情,让李从珂放石敬瑭回去。李从珂虽然不是曹太后的亲生儿子,但曹太后从小对他如同亲生,又见石敬瑭病成这样,估计难以构成什么威胁,于是就顺水推舟做个人情,让石敬瑭回到了河东。没想到这次竟是纵虎归山,后唐亡于他手。
石敬瑭回去之后,更是小心防范,其妻李氏有次回去参加李从珂的生日宴会,想早点回来,李从珂却醉醺醺地对她说:“这么着急回去,是不是要和石郎造反呀?”李氏回来告诉了石敬瑭,这使石敬瑭更加相信李从珂对他疑心很重,因为酒后人常说些平时不想说的话。从此石敬瑭就开始为以后做充分的准备。一方面在首都的来客面前装出一副病态,说自己没有精力治理地方政务,以此来麻痹李从珂;另一方面,他几次以契丹侵扰边境为名,向李从珂要大批军粮,说是屯积以防敌入侵,实际是为以后打算。李从珂被他蒙在鼓里,屡次上当,但石敬瑭部下却看了出来,在朝廷派人慰劳将士时,有的人就高呼万岁,想拥立石敬瑭做皇帝以功邀赏。石敬瑭害怕事情泄露,就将领头的将士共三十六人全部杀死。
为防止以后有变时措手不及,石敬瑭决定试探李从珂,就上书假装辞去马步兵总管的职务,让他到别的地方任节度使,如果李从珂同意就证明怀疑自己,如果安抚让他留任说明李从珂对他没有加害之心。但李从珂却听从了大臣薛文通的主意,薛文通说:“河东调动也要反,不调动也会反,时间不会太长,不如先下手为强。”后唐清泰三年(936年)五月,改任石敬瑭为郓州节度使,进封赵国公,又改赐“扶天启运中正功臣”名号。
接着降诏催促石敬瑭前往郓州就任,这下刺激得石敬瑭慌不择路地派遣桑维翰勾结契丹做了儿皇帝,从此留下百世骂名。石敬瑭先装病不走,然后又要求李从珂让位给李嗣源的亲生儿子李从益,说李从珂是养子,不应该继承皇位。李从珂就下令罢免石敬瑭的所有官职,然后派兵讨伐,命张敬达领兵攻打太原。安重荣、安元信、安审信率军来援,张万迪等人率军来降。这个月里,城外围军进攻得非常激烈,石敬瑭亲自抵挡飞箭流石,人心虽然坚定,但仓里的粮食却日渐匮乏。
石敬瑭早有计划,见兵临城下,自己又力量不足,就向契丹皇帝耶律德光求救,并向其许诺:割让幽云十六州给契丹,每年进贡大批财物,以儿国自称。刘知远就认为条件太屈辱,没有必要许诺这么多,他认为称臣可矣,以父事之太过,厚以金帛赂之,自足致兵,不必许其土田,恐异日大为中国之患,悔之无及。但石敬瑭在桑维瀚的支持下决议一意孤行。
正愁没机会南下的耶律德光喜出望外,立即领兵从雁门关南下来救石敬瑭,最后偷袭大败后唐军队,杀死一万多人。后晋天福元年(936年)十一月,辽太宗耶律德光册石敬瑭为皇帝,改元天福,国号晋,契丹主自解衣冠授之。石敬瑭遂即位于柳林(今山西太原市东南)。石敬瑭则将幽云十六州,即今天的河北和山西北部的大片领土割让给了契丹。十六州是:幽(今北京市)、蓟(今天津蓟县)、瀛(今河北河间)、莫(今河北任丘)、涿(今河北涿县)、檀(今北京密云)、顺(今北京顺义)、新(今河北涿鹿)、妫(音归,原属北京怀来,今已被官厅水库所淹)、儒(今北京延庆)、武(今河北宣化)、蔚(今山西灵丘)、云(今山西大同)、应(今山西应县)、寰(今山西朔县东马邑镇)、朔(今山西朔县)。在这十六州中,云应朔寰蔚五州为河东道辖区,是石敬瑭的直属地盘,其余十一州是幽州镇辖区,隶属于河北道。
除割地外,石敬瑭称比他小十岁的耶律德光为父皇帝,再每年进奉帛三十万匹。被后人所谴责的主要是割让土地,不仅使中原失去大片领土,而且使契丹轻易占领了长城一带的显要地区,此后,契丹便可以长驱直入直到黄河流域,中间没有了抵抗的天然屏障,为中原人民带来了无穷的灾难。实际丢的不仅有十六州。此外后晋杜重威投降后,耶律德光派耿崇美诱降,易州刺史郭固被杀,易州也被契丹占领。
契丹主耶律德光得表大喜,亲自率骑兵五万南下救援石敬瑭,并大败后唐张敬达。然后派兵护送石敬瑭南下进入洛阳、汴京。后晋天福二年(937),车驾入汴州,翌年(938),升汴州为东京开封府。同年,幽云十六州正式交割完毕。同年在平定范延光后,将一向也非常跋扈的魏博镇分为四镇。广晋府邺都置留守,升相州为彰德军,置节度观察使,以澶、卫二州属之;澶州仍升为防御州,移于广胜口为治所,升贝州为永清军,置节度观察使,以博州和原成德镇冀州属之。而魏州的地位则五代时候则总体不如太原府,时高时低。李存勖923刚即位,升魏州为东京兴唐府,元城与贵乡二县改为兴唐县和广晋县。925改东京为邺都,929取消陪都地位。938又升为邺都,置留守。945一度又恢复为天雄军。后又为陪都,954“诏废邺都依旧为天雄军,大名府在京兆府下”。
石敬瑭起兵反唐,李从珂调动大军包围攻打太原,无论在兵力还是资源上都是占据优势的,但是之所以最后功败垂成,除了太原城池坚固之外,就是忽视了契丹方面的救援。此外就是没有扼守雁门关等北境险要之地,如果能有效扼守雁门等险要之地,这样最起码能迟滞契丹大军,为最后拿下太原争取到时间。
石敬瑭割让幽云十六州影响极为重大与恶劣,幽云十六州总面积约十二万平方公里,是人口稠密、文化发达、农牧业富庶的地区,而且十六州不少州县在燕山一县,地处由塞北南下中原的险要之地。十六州的割让,使得中原面对契丹时候在地理上几乎处于无险可守的地步。十六州中五州在河东,其余在河北。对河北的危害最大,幽州一带被割让,使得河北燕山一线完全沦为异域,加上不久易州又丢失,河北一带完全是无险可守,日后后晋灭亡和宋辽、宋金战争中宋军在河北一线长期被动挨打,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地利已失,光靠利用河流组织的河网根本难以有效抵挡敌军的攻势。而在河东方向,割让的五州在河东境内是比较贫瘠的地方,但是这五州地处雁门关以北,是农牧业混合区,失去这一地区,使得马匹来源更加艰难,同时五州的割让,使得河东方向的防务也大为受损,双方以雁门关为界,使得雁门关以北沦为异域。河东方向虽然还有险可守,但只能是被动防御,无法像有五州之地时那样有所缓冲和凭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