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志强 ‖ 老树遐想
永清别古庄,有棵老槐树。在好友王教授带领下,有幸一睹尊颜。
烈日下的老树,犹如匍匐的苍龙,躯干已然中空,老皮蜿蜒盘旋,拧着麻花儿,用尽全力试图把头昂起。但是,它太老太老了,再怎么使劲也是徒劳,只有两只触角倔强地向天上猛钻去,不服输地绽放出蓬勃的绿叶,告知人们,它依然鲜活健壮!
我怦然心动,肃然起敬。
我绝想不到,在我认为偏远的乡下,还有这么一幅有点凄美的画。
树下,几位老者张着缺牙少齿的嘴,操着浓重的乡音,热情地给我讲述了老树的故事。
脚下这块地方,再早是座庙,四周有四棵槐树,听老辈人讲,不会低于六百年。后来也不知什么时候,这里盖学堂,需要桌子板凳,就想起了这老哥四个。可惜,有一棵槐树被雷劈了,树干中间裂开,用不得,因此把那三棵砍了,独独留下了这哥一个,默默地活到了现在。
六百多岁的老树,可能栽植于明初。如此,燕王朱棣的靖难大军,也许在树下驻足;李闯王的铁骑,也许在树上拴马;乾隆下江南,也许在树下题诗;义和团的队伍,也许在树下练功;日本鬼子的疯狗,也许在树下撒尿……
老树,你见过的人和事,太多太多,而你始终无言。
我实在想不出,你当初遭雷劈的时候,自己是什么心情;也想不出那哥仨是同情还是幸灾乐祸。
但是,你活着,它们却早死了。
《庄子.人间世》讲过一段话,关于树的。
他说,在宋国荆氏这个地方,人们种植楸树桑树柏树,树长到不同尺寸,都会有人砍掉它们用来做实用的器具。但是如果长到百抱合围的大树,人们就认为它做什么材料都不合适,也就不砍了,树也就得以活命。
听着貌似轻松有趣的故事,骨子里却透出丝丝寒意。
我只能说,活着,不易。
我们接触庄子,一般都是从初中的语文课本《庖丁解牛》开始。古老的语言看得懂与否,那是一回事,至少都能记住一个成语:游刃有余。
庄子,一直明里暗里地告诉人们,怎样活着。
道理,就在那摆着,有的人一眼就瞧得见,有的人脑袋撞出大疙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遭雷劈过的老树活着,完好无损的树却没了。
哈姆雷特问过自己,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
他以自己的方式回答并说服了自己。但是,他肯定没读过《庄子》。
地上的风物在六百年间不知道变换了多少,以后谁也不知道它还会如何变换。然而,不变的除了老树,就是道理,或者说是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