赣鄱专栏 | 郭舒:世界以痛吻我,我要报之以歌(随笔)
【赣鄱专栏】
主编:胡柏涛
执行主编:徐和生/宁宏翎/王智林/朱爱华/胡迎春/柳依依
特约摄影:汪填金
文:郭舒 / 图:堆糖
1
收到少年在网上给我购的书,《额尔古纳河右岸》,是2020年10月21日。这是少年给我的生日礼物。10月22日我外出,12月23日归来。归来的当天,收到少年在网上给我买的围巾和茶杯。
外出整整两个月,以及外出和归来都有少年的礼物相赠,一切没有刻意,只是一个巧。也或者,是我和少年之间的某种默契?我只当如此。
“我的少年,越大越暖。我的少年,长成了我少女时所衷情的男子的模样,高高的,偏瘦,戴付眼镜,温文尔雅。
“都说妈妈在子女面前,要坚强,强大……给子女一个正能量的模范。而我,在我的少年面前……
“那次,在少年面前,我痛哭流涕,我对他说,‘对不起,我不够坚强,在你面前,我也不想假装坚强……’
“愿我的少年,越过我的弱,替我双倍去‘强大’”。
这段话,是我发在微信圈里面的一条消息,后来,我将这条消息设置了权限。我怕,怕这样的幸福被旁人的眼睛“盗”了去。我非常珍惜我和少年的每一次共情的互动。
那天,我告诉少年,我的围巾掉了,他说:“围巾怎么掉了?那我帮你买一条。”这样的暖人儿,命运却给了他一个不完整的家庭。这是我今生欠少年的债。我和少年有约,来生,我们还当母子,我将还他一个完整的原生家庭。
围巾上面有字,“愿你三冬暖,愿你春不寒。”另外还附了一张卡片,上面也有字。当时,幸福的感觉,溢满了我心头。我给少年留言:“我自己没有什么可值得骄傲的。但,因为有你这样的儿,我觉得骄傲,万分骄傲……”。
“世界以痛吻我,我要报之以歌。”说得不正是像我的少年这样温暖善良的人吗?
我的少年,他以他的方式,爱着我。而我,面对少年的每一次温暖,幸福之外,是深深的内疚……
2
因为我的少年,我对这个世间,充满了感恩之情……
3
父母对我的疼爱和牵挂,自不在话下。
我的哥,我的嫂,他们对我也都有过恩。二哥,曾经苦口婆心教导我,指引我,帮助我。那些年的我,是真的不懂世间事……
那年车祸,我在医院躺了几个月,这期间,大嫂对我有所照顾(吃喝拉撒)。这么些年,我都记挂在心。
还有,FZ……
4
今天,我真正想说的,是另外几个人。
5
我少年的爷爷奶奶(这里我且称他们为程爷程婆)。他们曾经是我心目中的爹和娘。他们对我的好,我从不曾忘记过。
我跟着他俩老在乡下过了两年左右。我怀孕期间,他们几乎想尽脑汁,为我做吃的。虽然味道远不及我母亲做的,但是不可否认,他们用了心。
少年出生后,我的嘴巴更是刁钻了,这个不想吃,那个不想喝,程爷为了让我多吃点,他常常亲自掌勺。
那年,他们村子里,共娶进了七个媳妇儿,我是其中一个。村上的人常有议论,哪家的媳妇儿最能干,哪家的最俊巧……我,既不是最能干的,也不是最俊巧的,我在他们的眼里,是最有福气的。
跟着老人家两年左右的时间,我几乎没有做过家务。那时候,乡下不用洗衣机,都是手洗衣服。人家的媳妇儿, 个个去河里洗全家人的衣服,我的衣服,包括内裤,都是程婆洗。
有一次,我想表现一下,进得厨房洗碗。程婆听到动静,赶紧跑到厨房。她说,就几个碗,哪里还用得着你来洗。我说我的手都已经下水了,就让我将这碗洗完。程婆拉住我的手,将我送出厨房,说:“我只有一个儿子,也只有你这一个儿媳妇,我疼你是应该的,你不用和我客气……”
世间的“疼”,哪有什么应该?
那次,我少年的爸爸(这里我且称他为程爸),从上海归来,没几天时间,我们小吵了几句。程爷知道后,一拳打在程爸的身上,说:“你难得在家,回到家还要和她吵,我告诉你,你要是不好好待她,我宁愿认她当女儿,也不要认你这个儿子……”不管以后的事情是如何发展的,这事,这话,他们或许忘记了,我一直铭记在心。
6
人生的种种,并非只有美好。因为我的少年,我只想记住这些美好的一面。
7
程爸,是一个勤劳的踏实过日子的好男人。他不抽烟,不喝酒,无不良嗜好,爱整理家务,爱干净。他也曾为我洗过内裤,也曾用心待过我,也想着和我好好过日子。
我在乡下待了两年后,和程爸一起在上海打拼。程爸选择了一个“特殊”的工作,他每次从远方归来,大把的钞票给我,或是将卡给我。我将钞票全部存到一个卡里面,交给程爷。我愿意将程爷当成爹一样,相信他,依赖他。根本没想分彼此,那时的我,本是一个不愿意管家管钱的人。
在我和程爸有限的相处的日子里,我现在只能用两个词来形容当初的自己,清高,骄傲。他常有抱怨,说他在我的面前,没有存在感,没有一个男人的尊严。
一年十二个月,程爸顶多两个月在家里。每次,我花十个月的时间适应身边没有他,然后他回来了(中途,偶尔会接到他在国外打来的电话)。我再花两个月的时间,好不容易习惯了身边有了一个他,他又离开了。
我们当时的特殊情况,限制了我的真性情。我没有机会去展现真正的我。我整个的人,就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骄傲,清高得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后来,事实证明,我也有女人的柔情,弱小和娇羞,而且,非常。
8
我唯一让程爸感动的,应该只有一件事:
程爸初次去做那份工作,需要远离。那天,寒冬的早晨。大雨如注。我和程爸从上海浦东到浦西,一个小时左右的公交路程,不记得当时我们彼此说了些什么。
我送他到公司楼下,他说,他不想让我看着他走,他要看着我先走。
转过身,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蒙了我的眼,我看不清脚下的路。公交车启动的那一刻,我的心,痛了。我才知道,自己是多么舍不得他走。所有的骄傲轰然倒塌。我坐在公交车上,嚎啕大哭。
不行,我得再回去。回去看一眼他,让他知道,我也是在乎他的。
回到他的公司门口,我撑着伞,站在风雨中。所幸,他们的车还没有离去。有人说,那是谁,站在那里哭。全车的人朝我望来……
程爸下车了……记得当时,他感动得,热泪盈眶。
他们同意让我同行将程爸送到机场再打回。后来程爸说:“我觉得好有面子,那么多的人,只有我的老婆这样舍不得我。”
9
世事无常,我和程爸走到散场,原因已经不重要了。那次,程爷电话中对我说:“你看看家里有没有需要带走的……”
带走什么?衣,或物?
从头到尾,我没有开口要瓜分任何,衣和物,岂在我眼中?至于那些细软之类,本来就不是我的,我更是没有必要记挂。记得有一条黄金项链,粗粗的,花边形,鸡心吊坠,甚是好看,那是程婆的两个女儿买给程婆的,程婆转赠给了我。
我的少年,是程爷程婆一把屎一把尿带大,我和程爸散场后的日子里,还得由他俩老代我们去负起这个重任。程爸赚的那些钱,都是拿命换来的。种种这些,我怎忍心去分什么,得什么?
有一次,和老妈聊天时,我才知,那些物件中,有老妈送给我的金。我从来不喜欢戴金银手饰,那些都是给程婆保管,有哪些没哪些,我根本记不得,也不屑于记这些。
后来我与FZ谈心时聊到此事,我说,幸好当年我没有开口要分什么,也没有带走什么,不然,我这辈子,心里都不会安宁。
我的少年,岂是这些东西,能相比的?
10
人生的许多事,没有后悔,只有偶尔的回味。我和程爸,后来都有心复合,毕竟,我们之间没有原则性的事情发生。我只有一个要求,将那个“结”,解开,否则,矛盾永远存在。程爸觉得那是个“死结”……既然这样,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只能各自奔前程。
11
那年,我回到鄱阳待了几个月。程爷从上海回乡,也不知他哪里打听到我所在的地方,找到我。我请他到餐馆吃饭,我们绕开敏感的话题畅聊。
有些情分,与结果无关,只与过程有染。
12
后来的几次,我去上海,程爷程婆对着我老泪纵横。程婆一把鼻涕一把泪向我哭诉……事已至此,只能向前走,眼泪已经挽回不了任何事。
当年,各自为了争那一口气,将一个好好的家弄得支离破碎。结果呢,这口气,谁争到了?
13
2016年,还是2017年?中旬,接到程爷的视频。我少年的二姑拿着手机,程爷躺在医院床上的镜头出现。我才知道,他脑梗,中风了。他艰难地如此这般对我说……
当时,我有一种冲动,我要去上海看他。转念一想,不行,我去,算什么呢?
相见,不如不见。
前些天,我和FZ聊到程爷,我说,将来有一天,不知程爷会不会要求我去见他最后一面。如果他有此要求,我是去还是不去呢?事实上,是不必要见的。他想要对我说的话,我知道,我懂。
14
今年暑假,我带儿子回乡,程爷交给我一封信,近二十页,有给我的话,也有给我少年的话……
程爷的心事,我明白。但是,世界不是我一个人的,不是由我说了算。
15
岁月如歌,往事如风。一切都过去了。虽然也曾怨过,如今想来,没有谁对谁错。
看着我的少年,近一米八的个头,温暖如春,我对他们,唯有感恩。感恩他们曾经对我好过,感恩他们代我担起了这份重任,感恩他们给予了我一个优秀的少年。
对于程爷程婆,唯愿他们身体健康。祝愿程爸,幸福,更幸福。
16
2020年即将成为过去,愿所有的怨和结,也成为永远的过去,随风而逝、而解。
自此,恩在心里头……
2020年12月26日*鄱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