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联选萃：修身（三编一） / 开普饭

这是“修身”主题的第三编，我们再用五讲的篇幅来说一说。这一讲是第一讲。

先看王蘧qú常（1900-1989）先生一副：

先人后己，含和履仁。

这一副“先人后己，含和履仁”，说的是——在原则上，要先别人后自己，要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在操作上，施仁行义要注意各方面的平衡，要有轻重缓急，要有亲疏远近，否则就有可能好心办坏事，照顾一两人，得罪一大片。

关于“先人后己”，好多人往往不以为然。有人指责它违背人性、不合情理；有人讽刺它沽名钓誉、必有所图。对于后一类人，我想来问问——你们且给咱坚持坚持“先人后己”看看？

从组织、团体的角度上来讲，“先人后己”的群体，大家都会有“群体目标高于个人目标”的意识，这样有利于形成最大的合力，有利于群体在竞争中取得胜利。

相反，“先己后人”的群体，大家的一举一动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这样的群体必然是乌合之众，一盘散沙。

说到这里不由得想起了一个故事。

抗日战争期间，美国记者迈克采访一位中国士兵：

迈克：“你多大了”？

中国娃娃兵：“16”！

迈克：“你觉得这场战争能胜利吗？”

中国娃娃兵斩钉截铁的回答，“我们一定会胜利”！

迈克：“那么战争胜利了，你想干什么呢？”

娃娃兵回答的声音却很微弱：“那个时候我已经死了！”

接着看邓散木（1898-1963）先生一副：

古人为己学，君子贵自持。

上联“古人为己学”，说的是——学习是为了丰富自己的知识、提高自己的修养。而不仅仅是为了换钱混饭，更不是为了炫耀吹牛。

下联“君子贵自持”，说的是——一个人立身处世的前提，就是先得要站稳脚跟，有自己的原则，有自己的立场。

《菜根谭》有一则说得好：

操存要有真宰，无真宰则遇事便倒，何以植顶天立地之砥柱！应用要有圆机，无圆机则触物即碍，何以成旋乾转坤之经纶！

这里的“真宰”，就是一个人立身处世的原则和立场。

有句俗话讲“家贼难防”，大家一般都理解为监守自盗、内部人背叛。其实这一句原本的意思是——不要让贪嗔痴等这些欲念侵蚀了你的“性本善”。因为这些个欲念源于人的内心，所以称“家贼”。

另外，一个人要坚持自我，还得要有被讨厌的勇气。就像佛教中有段话说的那样：

昔日寒山问拾得曰：世间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乎？拾得云：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大家看，《菜根谭》的话、“家贼难防”是说要立定根本、守住底线；寒山与拾得的对话又告诉我们——“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这些都在讲“君子要自持”。

但是，“君子要自持”也绝不是刚愎自用。儒家经典“四书”之一的《中庸》里，有一段话告诫我们一定要“慎独”：

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这一段话是说，要清楚个人的所见所闻是有限的，贫穷会限制你的想象力，同样，见闻也会制约你的决策质量。明白了这一点，你才会主动向别人学习请教，在坚守“自持”的同时少犯错误。

自信自强是“自持”的精神基础，集思广益是“自持”的实践支撑。把这一对矛盾处理好了，才算真正做到了“君子要自持”。

下面看刘春霖（1872-1944）状元一副：

茶苦有余味，兰幽无骤香。

这两句明白如口语，不多讲了。

现在小孩子喜欢喝饮料，主要是因为其中添加了各种甜味剂、香料等迎合孩子的口味。孔子讲“巧言令色，鲜矣仁”，但凡使你感觉爽口舒心的，你都要谨慎一点哟。

《菜根谭》中讲“使人有乍交之欢，不若使人无久处之厌”，真正可贵的友情不是金钱酒肉，而是“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是沙漠里的几声驼铃，是幽谷里的一阵琴声。

接着看唐驼（1871-1938）先生一副：

习勤朝运甓pì，省过夜焚香。

上联“习勤朝运甓”，说得是东晋名臣陶侃的故事。《晋书·陶侃传》中有这样一段话：

侃在州无事，辄朝运百甓pì（即砖）于斋外，暮运于斋内。人问其故，答曰：“吾方致力中原，过尔优逸，恐不堪事。”其励志勤力，皆此类也。”

下联“省过夜焚香”，说得是——每天晚上焚香默坐，反省自己白天的过失。

曾国藩先生当属勤于反省一个典型。我们看《曾国藩家书》（1842年10月26日致诸弟，时年32岁，任京官翰林院检讨（从七品））中的一段话：

倭艮峰（即倭仁）先生则诚意工夫极严，每日有日课册。一日之中，一念之差，一事之失，一言一默，皆笔之于书，书皆楷字。三月则订一本，自乙未年起，今三十本矣。尽其慎独之严，虽妄念偶动，必即时克治，而著之于书，故句句皆切身之要药。兹将艮峰先生日课，钞三叶付归，与诸弟看。

余自十月初一日起，亦照艮峰样，每日一念一事，皆写之于册，以便触目克治，亦写楷书。

接着再看唐驼（1871-1938）先生一副：

有为能自立，无事不可言。

上联“有为能自立”，说的是人要自立自强。现代社会是一个协作社会，尤其是互联网出现以后，地球上各个角落都被纳入这张网络了。但你要是没啥本领，这个网络是不会带你玩的。

下联“无事不可言”，说的是人要襟怀坦荡。从传统儒家修身的要求来讲，一个人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应该抱一种开诚布公的态度。公开透明是杜绝私欲的一剂良方。你要不知道如何控制自己的私欲，那就试一试这一剂良方吧。

下面看翁同龢（1830-1904）状元一副：

风云激壮气，礼乐秀群英。

上联“风云激壮气”，说的是——天地风云所化育出的生命，自然有一股蓬勃刚健的力量。《易经》上讲：“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也是此意。

下联“礼乐秀群英”，说的是——优秀的人格，常源于礼乐的教化。人类是自然界最成功的群居动物，但群居得有群居的规则，这个规则就是文化。文化的目的，就是要去驯服武化。这里的“礼乐”，可以看作是中国文化的代名词。

著名文化人阿城，在《文化不是味精》一文中讲到：

文化是什么？——文化就是一种关系，我和你，你和他，班级对班级，学校对学校，甚至上升到集团对集团、国家对国家，它们的关系是什么？是“文”还是“武”？中国“文化”的“文”是很早就定下来，非常简单、明确，它是针对“武化”提出的。周公制礼作乐，这个“礼”，就是文。为什么要这样做？周初建立政权，自己力量小，施行的是军事殖民，面对的是随时可能出现的武化事件，所以周公为了安定天下“制礼”，“礼”就是文的意思。也就是说，大家放弃武的关系，约定文的关系。

“武”是什么呢？只要我的力气大、实力强，你面前的面包我抢过来，这就是“武”。你的资源，我一把就抢过来，你没有办法。这就是武。

而文的关系中，资源是这样的，每个人都要有一点，不能是谁的力量大，谁就可以全部拿走。所以，中国的“文”非常简单明确，就是相对于“武”提出的。

——摘自阿城《文化不是味精》

但是，话又说回来，文化也不是越多越好。孔子曾讲过：

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这是说——人在被文化改造的同时，还得保持必要的质朴，“文质彬彬”就是后天文化与先天质朴的平衡。这个平衡把握好了，才是君子。

接着看杨法（1696—约1762）先生一副：

且从性所玩，庶以善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