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草中国 | 中药本草本无意,奈何人间有真情

一些生命的消逝,让另一些生命得以延续,在中国人享用本草的千年岁月里,从不竭尽索取,从无理所应当,因为他们深知——本草的牺牲,情意深重。故而有人翻山越岭,只为一颗种子;有人精研手艺,只为药尽其用;有人花白了双鬓,只为医道永续。世间的你来我往,生命的繁荣共进,皆因有情,而有了聚散离合,有了冷暖温度。

今天,我们继续一起来看大型中医药纪录片《本草中国》的第九集——《有情》。这一集会以人物为中心,通过故事的形式记述他们与本草的羁绊。

01

胡庆余堂,留存最完好的百年药号。老药号基本都循着前店后坊的格局,前店售药,后坊制药。六十多岁的丁光明是在后坊待了50余年的老药工,然而如今后坊已不再制药,他的工作变成了为游客展示一项古老而神奇的中药绝活——泛丸

丸、散、膏、丹,是除了汤药外最为典型的中药剂型。其中,,指研磨而成的药粉,可内服亦可外敷;,既指外用的膏药,亦指经煎熬而得的膏方;,通常指由金石矿物炼制的成药;而,则为药粉制成的圆形丸粒,它免去了人们煎煮汤药的耗时繁复,又因适宜吞服,规避了中药的苦涩口感。在纯手工制药的年代,为了批量制丸,中药人发明了一种独有的手段——泛丸。以水为媒,仅凭人力,便能将细腻的药粉变为数以万计的微小丸粒。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竹匾,是丸剂成型的温床,必须平整、细密,以至用水浇之,亦能滴水不漏;筅帚,刷水于竹匾的工具,以两年之上的冬竹编制,方够韧劲,方能均匀上水;竹筛,把握药丸匀度的用具,筛孔必须等大等距,系篾匠巧手为止。只是可惜如今泛丸的用具除了表演,已很少有用武之地,唯独在有小批量定制手工丸的需求时,才会真正请老药工出山。

制作过程,从药粉到药丸,最如履薄冰的是起模。这个环节关系着泛丸的成败,起模最难的是水与粉之间细入颠毫的微妙关系,普通人起模总是精心称量,但对于老药工来说,分量拿捏全熟稔于心。药粉结如砂砾,模便成型,随后便开始最耗时费力的泛制。以水为粘合剂,使模湿润,才能均沾药粉。泛制,巧用离心力,让模与药粉均匀触碰,在回旋中愈显圆润,一次次涂水,一次次碰撞,逐渐成型的药丸,如被无形之弦牵引,始终逃离不出竹匾的方寸之地,是聚还是散,均在一念间。

人药合一的默契,是修行五十年的功力。如同许多中药技艺一样,手工泛丸也已被机械化取代,一门手艺,在不断前行的历史中,行将谢幕,然老药工并不叹惋,因无人能妨碍他选择铭记岁月,驻守时光,这是身为药人的本分。丁光明在胡庆余堂的五十年间,学会了做人,学会了做事,对这里对中药材,有着别样的感情。有情之人,哪怕情之所系已化为历史的浮光掠影,却依旧甘之如饴。

02

西藏米拉山,在藏语里是“神人山”的意思,这里是拉萨与林芝的边界。虽刚入秋,却已寒风凛冽,即使是本地的藏族人,在海拔将近4000米的山脉上攀爬,仍需要不少体力。他们是来寻一味本草——红景天

景天科植物大花红景天,其根可入药。在成书于唐代的藏医著作《四部医典》中就有记载,作为本草,它能“益气活血,通脉平喘”,有“雪域人参”的美誉。在近现代的研究中,人们发现这味产自高原的本草有抗缺氧的作用,能帮助预防高原反应。因此,红景天在外来游客眼里,成为了进藏相遇的有情使者,但也就此,背负了濒危的命运。

如今许多藏药材都濒危了,这对藏医发展有极大的影响。研究员白玛进入西藏农科院后申报的第一个项目就是红景天的人工培育,历经十一年的探索,培育仍未获得成功,这条路远比想象中艰难。白玛每年都要上山调研。西藏山南,海拔5200米,如今仅在如此高寒的地带,才能发现红景天怒放的身影。研究员欣喜而小心地收集种子和叶片,她的梦想就是有一天她培育的红景天能在石砾中顽强生存下去。

终于上天不负有心之人,他们终于能将培育出的第一批符合移植条件的红景天幼苗带往野外移植。红景天,这世间的有灵本草,相遇有情之人,便扎下了根,尽管繁衍之路道阻且长,但情之所至,一往而深。

03

黄连,是著名的苦寒药,能清热燥湿,泻火解毒,是治疗肠胃炎和痢疾的常用药。湖南利川,自唐代开始就是道地黄连的产区,这里的黄连因形似鸡爪,故称“鸡爪连”,品质上乘。

黄连的规模生产却并非一帆风顺。上世纪50年代,黄连的供应曾一度紧缺,四川、湖北等主产地的种植面积连年递减,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黄连喜阴,栽种黄连必须搭棚遮阴,而药农常常伐木做桩,故栽种黄连要砍三亩森林,直至无林可伐,无地可种。

八十多岁的徐锦堂是退休于中国药用植物研究所的栽培学家,1958年,29岁的他第一次赴川、鄂考察黄连生产情况后,汇报的不是喜讯而是担忧,为种黄连砍了那么多树木,在他看来是对儿孙后代的“犯罪”。为了改变这个现状,他开始了长达8年,每年8个月与黄连相伴的生活。他提出了将伐木种连改为林下栽连,当时遭到所有人的反对,因为药农多年的经验是黄连栽在高于四尺的棚子下时,会被飞溅下的大雨雨水淋死,更何况是栽在2-3丈高的林下。但他用亲身的观察、试验,用事实证明林下连的成活率不低于棚下连,打破了药农们维持了一百多年的“经验”规律。

徐锦堂在福宝山的8年不仅护育了森林,更是通过技术改革,使黄连的产量连翻两番。药农汪仁富更是用种黄连的钱培养出了两个大学生,当年的大学生又同样受到感召回乡投身教育事业,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是他们共同的质朴情怀。天地大美,唯有情之人方能不负。有情之人能动容天地,亦能改写人生。

04

湖北武当山,只身来华问道十三年的法国人理中,之前教过外语、演过魔术,存下的所有积蓄只为两件事,一是读完了五年制的中医本科,二是开辟了一间林间小筑。在他看来医养生,道修心,二者相合,才能企及中华文化中生命圆满的至臻之境。他选址于武当山下清修,乃因他心存念想,这里与正统的道家医者仅数里之遥。

祝华英,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武当道医传承人,隐居武当山四十余年。他深研中医经典,曾于乡间行医数载。年逾不惑时的祝华英甚得人心,却出乎意料地毅然出家,旁人虽大多不解,但祝老心如明镜,他入道,是为了升华对医的体悟。但祝华英却始终有一个心结,他担心古老医学中的精粹会渐渐失传。比如人迎脉,颈总动脉被称为人迎,中医诊脉,不仅仅把寸口。《黄帝内经》认为寸口主五脏,人迎主六腑,二者相互参考,才能精准判断人体的状态。

祝华英将毕生诊脉体悟写入书中,有人求书,他便寄去,令他没有想到前来求道的竟是一个法国人。大道无疆,理中无意间了却了祝老的心结。至道大同,何患人之不知。远离了盛产葡萄酒的法国拉罗谢尔,理中种了一片茶园,他在武当山下,寻得了希冀一生的生活方式。45岁与道结缘,祝华英希望勘破医与道的真知。他认为中医与道医不应当有差别,为了解除人们的疾苦,是他研究一生的心愿。天道无私,演化世间万物,人道有情,救疾苦于人间。

05

云南丽江,堆琼积玉几千叠,巍峨的玉龙雪山滋养了整座丽江。但与游人喧嚣的古城不同,雪山脚下的白沙继承了一分宁静,这里是最具纳西族风情的古镇。

年逾九十的和士秀,是玉龙雪山本草诊所的主人,他与儿子每天要接待将近20位外国游客,国际友人皆慕名而来,想亲眼见见这位享誉海外的雪山郎中。和士秀年轻时曾与父亲陪伴美国《国家地理》杂志的植物学家约瑟夫·洛克踏遍玉龙雪山寻百草,但彼时他并不知道丽江会因洛克而改变。1986年,美国《时代》周刊刊载《洛克的世界》一文,使丽江逐渐成为世界的丽江,亦让人记住了雪山脚下一位不染尘嚣的布衣郎中。

他本是南京外语学校毕业的高材生,毕业后毅然参军抗日,却因一场大病被迫还乡。在过去缺医少药的年代,他一边在地方财校教英语,一边拾起父亲的衣钵,深研中医学。最终是来自雪山的万千本草治愈了他,这些安静生长在雪山脚下的平凡植株,在药人眼里是能救人疾苦的本草。他说:“千草万木是我研究的对象,广大人民群众是我最高级的老师。”一直到七十多岁,他一直坚持自己上山采药。他的两个儿子也都走上了从医的道路,全家一起上山采药。他们认为人一定要做对人类友好的事情,要把很多好的东西要传下去,这是人类的义务。

和士秀诊所曾是他的老宅,他在本可以开始颐养天年的花甲之岁,将其改造成诊所,如今已见证过130多个国家的友人造访。无论疾病或健康,和士秀都至诚以待,他最大的希冀就是但愿世间常无病。自家的百草园保留的都是雪山本草的种源,这是一家四代人的心血。这位耄耋老人驻足诊所门前,情深却无言,在日复一日的行云流水中,甘愿成为传播中医文化的一介布衣。

一碗糌粑,一杯酥油茶,五千米高原之上,白玛玉珍种下的是十一年的心血,收获的是内心的富足与喜悦。在杭州的深宅大院里,丁光明教徒甚为严厉,因唯有此,才能不辱没传承了前年的手艺。居山看云起,武当道观中,理中与祝华英仍在修行,他们效法中国古人,过着顺时而为的简单生活,坚守着内心的平静。观太极图,讲求极度的寂寞和极度的热闹都要出入随意。一草一木皆有灵,一枝一叶总关情,与本草的情发乎于生命,应乎于天地,顺乎于道义,若然弄清情之何起,情之所以,外在的声色犬马便不足以动摇内心的万籁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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