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陨落的马屁王（下）｜小说
文/沧浪
【作者简介】沧浪，本名徐贤辉，政府部门工作人员，爱好写作。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二、
新来的县委书记叫周龙图，是从城市区的郊区区长的位子上调任的，据说很有个性。
新来的县长叫柏虎成，是从相邻县宁亭县常务副县长的位子上提拔调任的，据说也很有个性。
这两个人只是在市委组织部部长陪同报到时的见面会上，同全县正科级以上领导干部见过面之后，就都选择了低调，就是下乡镇调研也是轻车简从。很少电视报到，很少大张旗鼓到村里走动，老百姓们都视乎不知道又换了新的县领导。
柏县长要去调研旅游景区，政府办公室电话通知王小二陪同。这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近新县长，王小二激动的一夜都没有睡好，不断在盘算着如何摸清领导的喜好，以至于早上起来差点成了熊猫眼。
柏县长没有让王小二坐他的车，就是没有听取他汇报的意思，他小小的意外了一把。王小二只能跟政府办公室主任廖天朝一辆车，在前面带路。他精心思考的说辞失去了表演的机会，暗暗有点悲伤。侧面向廖天朝主任打听柏县长的喜好，廖主任说自己也不知道，都在观察和磨合中。
柏县长查看了两个县里面主推的景区，听取了景区负责人的介绍，并没有多问什么，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景区负责人加强安全隐患排查，千万别出现不该出现的事故。
王小二在跟随的过程中不断察言观色，总想找机会跟柏县长套套近乎，可总感觉领导兴趣缺缺，怕触了领导霉头而欲言却止。一天的陪同，王小二感觉自己就只是个跟班，只是个领路的向导，完全找不到当局长的感觉。
回到家里之后，他越想越觉得不是个滋味。难道自己是前任书记的人被柏县长知道而嫌弃？领导才来没多久，自己不会那么出名吧？如果真的如自己所想，那可是个大麻烦。王小二越想越觉得害怕，决定应该尽早向领导投诚，以免引起更大的后患。
王小二想来想去，最后确定以汇报旅游商品为名跟柏县长见面。他从政府办廖主任那里知道了县长的住处，精心挑选了云山美公司新研制出来的牡丹仙味兔肉礼品装作为见面礼物，让领导定夺后在旅游景区进行推广。
王小二敲响了县政府为柏县长安排的住房的门，开门的是一位中年妇女。她用狐疑的目光看着手里掂着牡丹仙味兔肉礼品盒的王小二，问：“你找谁？”
“哦，这是柏县长家吧。我是县旅游局的局长王小二，想向柏县长请示一下，这作为旅游纪念品是否合适？”王小二恭敬的自我介绍后，赶紧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对方看。
“那你进来等会儿吧，老柏也快回来了。”说着将王小二让进屋里的沙发上坐下。王小二顺手将东西放在面前的茶几上。
王小二刚刚在沙发上坐稳，从一间住室内走出来一个看上去十四五岁的年轻人，径直走到他身边坐下，顺手在他头上抹了两下，看着他呵呵的笑。
王小二有点蒙，这是什么情况？在县长家里出现，肯定是县长家公子。赶紧涎着脸对着县长夫人夸赞道：“嫂子，这孩子太能了，不怕生。”
夫人闻言，脸色马上变得铁青，指着王小二咬牙切齿的骂道：“你给我滚出去！你个王八蛋。”
王小二突遭变故，瞪着惊恐的双眼，看着恼怒至极的县长夫人，战惊惊的站起来迅速走出了房门。出来之后只觉得后备凉飕飕的，冷汗浸湿了内衣。
王小二垂头丧气的低头走着，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自己怎样得罪了县长夫人，让她如此大发雷霆。本来自己是要向县长投诚的，可还没见着县长面却先得罪了县长夫人，这不是找死的节奏吗。如果夫人再添油加醋的吹吹枕头风，这个祸恐怕闯大了。
回到家里，懊恼的情绪久久平静不下来。为了弄明白自己怎样得罪了县长夫人，王小二四处找人托关系打听柏县长家的情况，试图从中找出补救的办法。千般求万般恳，最后才从宁亭县旅游局局长那里知道了真相。
柏虎成县长有两个公子，大儿子被有心人利用，跟人打架死了人，为保领导家孩子扛罪判了刑。小儿子在小的时候发高烧造成智力障碍，成了弱智者。柏县长和夫人对这个小儿子十分疼爱，柏县长工作调动到哪里就把夫人的工作也调动到哪里，为的是更好的照顾好这个儿子。他们最怕别人看不起自己的儿子而伤害到儿子，维护儿子的那根弦始终绷得很紧，就好比是一根高压线，谁也触碰不得。
王小二夸这孩子老能，县长夫人认为他知道自己儿子的情况，这是故意打他们的脸，是在故意嘲笑他们，所以才会大发雷霆。
王小二弄明白了事情的真相之后，想死的心有了。这是个无解的命题，根本无法去解释。自己只不过是顺口说了句拍马屁的话，谁知道背后还有那么复杂的隐情，马屁没拍好直接拍在了马腿上，被踢肯定是在情理之中。王小二仰天长叹，自己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都怪自己麻痹大意，没搞清楚情报，而且运气还背到了家。他决定听之任之，不敢在想着向县长投诚了。先稳定好工作，看能不能找机会投诚到周书记门下。
却说周龙图书记上任之后，半年之内都是在执行着因循守旧的规定。政府方面的工作完全放任县长去干，如果有重大事情提交到常委会上研究，他也会发出自己的意见，但又很尊重每个常委的意见，基本都是实行集体投票表决的形式形成决议。他觉得那些工作都应该是别人干的事情，人事工作才是自己应该主抓的事情。
张艳玲原本是政府旗下天诚酒店的经理，平常的工作重点是招呼县领导的吃住。原本就享受副科级待遇的她，如今被安排进了旅游局，担任党组书记副局长。明眼人一看都知道是要接替王小二局长位子的，只是还需要有人先带着她熟悉熟悉工作，才出任了这个职位。
张艳玲长得并不是特别惊艳，可脸蛋越看越耐看，像瓷娃娃一样。一米六八的身高，加上苗条惹火的身材，还是很让人惦记的。不过她有个公安局副局长的哥哥，很少有人敢打她的主意。自从她被安排当了旅游局书记之后，就有人猜测她跟周龙图书记的关系不一般，很可能两人有一腿。不过这些猜测最多只是背后私下说说，谁也不会傻乎乎的说出去。
周龙图书记的妻子桂月梅也曾经是个很漂亮的女人，自从周龙图当上林川县领导之后，他就从县电视台主持人的位子上退了下来，当了副台长后主要精力放在了家庭上。她公关能力还是很强的。据说那年周龙图提拔林川县县委副书记时，有人举报他盖了豪华别墅，有受贿可能。省纪委的调查组在那里查办了三个月，桂月梅不断从中斡旋，最后的结论是周龙头的别墅虽然超标，但银行有贷款，还是很清廉的干部。
王小二自从拍马屁得罪了柏县长家人之后，低调的谋划着自己的前途。正不知如何创造机会接近周书记的时候，又调来了张艳玲。这个任命就好比是一根鱼刺在喉，让王小二的心里非常难受，可又找不到着力的地方，想吐吐不出想咽咽不下。他悲哀地发现自己正在被边缘化。
就在他觉得准备向命运低头的时候，周书记的夫人桂月梅找上了他。
王小二是通过林川县旅游局的局长介绍认识的桂月梅，他们约见的地点就在林川县与栢桐县交界处附近的温泉疗养院。这个疗养院因为温泉水温较高，出水量可观，省建设集团出资扩建经营的。温泉历史悠久，也算是林川县的一处名胜地，客流量还是蛮多的。
“你知道我的身份了，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我今天找你是让你帮我个忙。”两人在林川县旅游局长介绍认识退出房间后，桂月梅看着王小二开口说道。“其实这个忙对你来说很简单。你也可以选择拒绝，不过据我所知你现在的处境不怎么好。”
王小二看着一脸严肃的桂月梅，威严中还保留着成熟美女的容颜，具有不容拒绝的韵味，心中非常惊骇。不过他还是强作镇定的说：“您的要求是什么？看我能不能做到。”
“我说了是让你帮忙的，不是要求。如果你答应了，只要你做得好，我保你官升一级。”桂月梅看出王小二的犹豫，又抛出了一句诱惑力非常大的话。“在你决定之后我才能告诉你是什么事，我需要的是保守秘密。”
王小二沉默了大约三分钟，他想到了自己目前的处境，也想到了拒绝的可怕，更想到了接受的好处。反复权衡之后，他决定赌一把，毕竟接受的诱惑实在太大了。“谢谢您的信任，我决定为您效劳。”
“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其实这个事情很简单，你只要在你的权力之内办事就行。”桂月梅轻飘飘的说道，“张艳玲不是你的副手吗，我也不讲原因了，我希望你做到两点，一是不让她坐你的车，二是不要给她分主要工作。你每周跟我通报一次情况就行。这不光是帮我的忙，也是在帮你自己的忙。你没意见吧！”
“没意见，没意见。”王小二赶紧表态。既然选择合作，就必须毫不犹豫的答应，哪怕上刀山下火海。这要求就是小打小闹找找别扭的事情，完全不需要上刀山下火海，他当然顺利的答应了。
接下来，两人在愉快的氛围中又商讨了一下细节问题，互留了联系方式后各自离开。
王小二主持召开了局长办公会议，调整了班子成员的分工。张艳玲书记主管党务工作，分管宣传、安全、卫生、纪律方面工作，协助执法检查和信访投诉工作。这样的分工让张艳玲很愤怒，可自己来的时间短，怕引起其他班子成员侵权的误会，只好强行忍下。
不论是避嫌也好，还是为了完成任务也好，王小二下乡或者到景区查看，从来不带张艳玲，也就不会出现坐他车的问题。这样的结果让桂月梅非常满意，承诺在适当的时候把他介绍给市委常委宣传部部长认识。
因为无意中得罪了柏县长夫人的事情，王小二忘记了云山美公司牡丹仙味兔肉确定旅游产品的事儿。张艳玲把这产品介绍给了周龙图书记，周书记非常满意，觉得这样的产品对提升本地旅游纪念品市场具有引领作用，应该大力推广。在执行县域内两个高速出口对小型家庭轿车免省内过路费的旅游政策时，周书记亲自在免费政策开启之时等在高速县城出口，在县委办主任以及旅游局的张艳玲陪同下，把牡丹仙味兔肉高端礼品装作为随手礼送给最先下高速的自驾游外地旅客。
这举动被媒体报道之后，引起了很大反响，点赞转发后迅速在网上蹿红。牡丹仙味兔肉产品引起了人们的极大兴趣，纷纷搜索云山美公司和牡丹仙味兔肉，网站和公众号的点击量节节攀高，销量每天以千单位增长。
王小二错过了表现的机会，就打电话指责张艳玲没有事先向他汇报。结果两人话不投机，在电话中对骂了一通。王小二挂断电话正在生闷气的时候，县委办通知他马上到周书记办公室。
周书记狠狠地批评了王小二一番。说他局长失职，那么好的旅游产品没有推介出去。说他小肚鸡肠，跟女人斤斤计较。说他素质不高，跟手下对骂。说他大局观缺失，班子分工偏差大。说他工作缺位，旅游工作没抓住重点。等等。让王小二脸红耳赤，根本无法也不敢解释，更不用说反驳了。
从书记办公室出来，王小二深深的感到了害怕，也从心里边认可了那些私下的传说。他决定在今后的工作中，坚决对张艳玲敬而远之，只要她不做违反原则性的事情，就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使她插手了其它工作，也不是自己授权的，也好跟桂大姐解释。
三个月后，市委常委宣传部长在温泉疗养院度周末的时候，桂月梅通知王小二到了疗养院，并介绍他跟领导认识了。领导对他拿的牡丹仙味兔肉产品很满意，希望他们在旅游推介的时候多跟宣传部门合作，利用媒体将地方特色的东西宣传出去，打出地方名片。领导岗位最需要的就是有头脑有担当敢想敢干会干的人才。
王小二谨记领导的教诲，回到单位后的一段时间内，都在发动大家思考全县旅游工作的突破点，力争把旅游工作搞出特色和亮点。就在他们紧锣密鼓的策划下一步旅游促销方案的时候，得到消息说桂月梅在温泉疗养院的房间里自杀了。
王小二怀着复杂的心情赶到了疗养院。在他曾经和桂大姐达成合作的房间里，看到已经死亡的桂月梅时，想到她的承诺，感觉如同天塌了一般。悲从胸中来，禁不住放声嚎啕大哭。他的哭声让周围的人感到惊讶和不解，都用怀疑的目光看向他。他无视别人的目光，捶胸顿足了好几分钟之后，转身离开了房间，驾驶车子迅速离开了这个伤心的地方。
王小二将车开到了一个无人的地方，在空旷的山坳里放开喉咙啊啊啊的大喊，借以排遣胸中的闷气。直到喉咙快要沙哑浑身冒汗时，才泪流满面的瘫软在地上。他跟桂月梅的约定是个秘密，是无法对人诉说和寻求帮助的秘密，遭人误解和白眼也只能吞下苦果。如今对方已经离开了人间，他更无法辩解，只能把这个秘密烂在心里。
柏虎成对自己提议的两个政府部门一把手的任命，在常委会上没能如自己所愿，与周龙图书记貌似团结的蜜月期宣告结束。他借口政府工作任务重事情急，缺席了几次常委会。
王小二的职位做了调整，被安排到了老干部局任局长。虽然级别待遇都没有变化，甚至成了县委的序列，可他总觉得被穿了小鞋，觉得同僚们看他的目光都带着轻视，甚至还有的是幸灾乐祸和嘲笑。他闷闷不乐，出现在办公室的次数还没有出现在老干部活动室的次数多。跟退休人员下棋时也很少说话，这些人员对他也不很热情，似乎不知道他是老干部局局长一样。
一则小字报一夜间在县城的路灯杆上张贴了许多，尽管环卫工人在黎明的时候都铲除了，可还有个别比较隐蔽的地方有遗漏。小字报的内容在部分人员之间传播，说的是周龙图书记与旅游局局长张艳玲之间有私情，桂月梅就是抓住了他两人的奸情被勒死的，上吊自杀是假象。
全县领导干部会议在县委大会议室召开，县委书记周龙图、县长柏虎成，以及在家的县委常委和县领导全部出席。会议进行到第三项县长讲话时，柏虎成县长突然抛出了小字报话题，说这是对周书记的造谣和污蔑，其险恶用心可诛，必须从严从快查处。迅速成立专项调查小组，自己担任组长，查明真想，还周书记清白。
柏县长抛出这个炸弹后，会场的气氛变得非常诡异。周龙图书记没想到这个意外，看了柏虎成一眼，低下头不看台下，阴着脸注视自己的茶杯。台下的科级干部，不明真相的人纷纷交头接耳的打听小字报的内容，有些知道内容的人，茫然的一会儿看看书记，一会儿看看县长，希望从中找出两人的秘密。刚刚知道内容的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这个调查小组在会议之后就迅速成立了。柏县长招来了纪委和公安局的人员共同分析，从事情因果和动机上圈定了几个有可能的人，其中王小二被列为了几人中的最大嫌疑者。以借阅学习笔记的名义调来了几个人的笔记本，试图从笔迹上确定那个人，因为打印的小字报上有一个手写字。字迹太少无法对比，调查仍在秘密进行。
一周后还没有任何线索，柏县长有点焦急，指示纪委对王小二实施隔离审查。王小二被禁足在南湖宾馆后，调查组人员对他的办公室以及家里的电脑进行搜查，一无所获。对他轮番不断的询问，没有结果。半个月时间悄然过去，调查陷入了僵局，王小二也因身体浮肿到外地医院进行了治疗。
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对一个局长长时间采取双规措施不能服众，也不符合规定。柏虎成县长提议连夜召开了常委会，决定解除对王小二采取的强制措施。
第二天上午八点钟，县纪委副书记贾力再次坐在了王小二面前，对他进行最后一次问询和谈话，准备例行程序后宣布解除对他的限制措施。可他刚刚开口讲政策，王小二就打断了他，说：“你们不就是希望我承认小字报是我写的吗，别再浪费口舌了，你们不嫌累，我还嫌累。大不了我承认便是，咱们都可以解脱。天天不让我睡觉，我实在受够了。”
贾力一听他要承认，赶紧叫来其他组员，开始对他问询调查。不惜采取诱导提示的办法，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总算将小字报的题目完整的表述了出来。这是个重大进展，贾力赶紧向柏县长汇报，请求继续对其采取措施。一个星期之后，问询材料完整了，王小二书写张贴小字报的行为被证据材料锁定后，让他回家了。
县委常委会议听取了调查小组的调查汇报，大家对这个事情的调查结果统一了思想，但在处分结论上出现了分歧。有人主张双开，有人主张撤职，有人主张降级，其理由都能站住脚。柏虎成县长把这个决定权交给了周龙图书记，自己和他的斗争已经占据了上风，将这个决定权甩给他，看他如何应对。
周龙图书记扫视了众位常委一遍，从他们的脸上虽然看不出多大端倪，但对他们的心理还是有所分析的。之所以会出现这个事情，柏虎成在跟自己秀手段的同时，部分常委也有看热闹的心思。通过这件事也从中探测出了常委们的站队，对自己今后掌控大局有了心理准备。他清了清嗓子说道：“谢谢同志们对我的维护。人处在社会中，难免会有冲动和不理智的时候。我们的干部出现这种事情，说明他的思想还不够成熟。王小二的事情是个个例，虽然犯了严重的错误，但党培养一个干部不容易。小字报针对的是我个人，咱不能上纲上线，一棍子打死。我看这样，免去他局长职务，改任主任科员退养吧。”
（完）
（图片来自于网络）
《作家荟》微信号stzx1234567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