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其傲:我愿青山多妩媚|散文
文/何其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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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古至今,骚人墨客们是赞美飞蛾的。飞蛾那鼔动双翼勇敢扑向灯火的执著精神确实值得赞叹与颂扬,就像我们常常赞美小草坚韧的生命力一样。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最后一年,那一年的夏天,学潮像海浪一样席卷,愿望在现实面前未能呈现出她的美好,事态发展成了暴乱。我在北京亲历与目睹了那场闹剧后,收敛起二十郎当岁的血气方刚回归故里。其时正是夏末秋初,农作物处在成熟与收获的美好时节。
车子驶入故乡坑坑洼洼的乡间公路,我的内心更加强烈地受到了震动——田地里的庄稼,山坡上的树木,没有了那些翡翠般碧绿的叶子,呈现出枯黄的凋谢,光秃秃地丑陋了她们原本迷人的风采,咋见之下让人触目惊心。没有风,原野上是一片了无生机的死寂。车厢内人们要么恹恹欲睡,要么沉默不语,我闭紧张开的嘴,询问的话未出口已经感觉到了多余。回到家里,父母不停嘴地向我道着蝗虫铺天盖地来袭的惶惑,人们束手无策的无奈。
“国家总得想想办法,”三哥说,“比方派飞机撒撒药。”
二哥说:“那当然,国家啥时候任蝗虫恣意妄为过?”
大哥接过二哥的话道:“只怕是撒药也治不住的,听说全国各地的山区盆地几乎都遭到了蝗虫的袭击,已经泛滥成灾了。”
“那咋办?”一家人都沉默着,谁也没接父亲的话,好一会儿母亲叹了口气忧虑着说:“这才过了几年安稳日子,又折腾得人不安生哟!”
三年前,父亲凭着一身精湛的木工手艺在镇上开了个小小的家具厂,积攒了些钱为我们起了楼房的第一层,这两年家中更是添财添丁地兴旺起来,日子过得安居乐业的和顺美满。夜里,我们牵了电线到楼顶上乘凉,借机喝点小酒。
“蛾子掉酒杯里了!”兴致正浓时,三哥突然惊叫着说,“我就恨不得自己有个什么法术把它们统统灭掉,免得那些诗人作家吃饱了饭没事干再歌颂什么飞蛾扑火的执着精神。”
“那些漫山遍野啃食庄稼和树木的蝗虫就是这样的飞蛾吧?”我拍了下小酒桌问。
“是啊!”一家人几乎齐声回答,看着我问话时兴奋得有些莫名其妙的神情。
我胸有成竹地说:“飞蛾最喜欢扑火,大家立即行动起来,黑夜里在空地上燃起火堆,点上大瓦数的电灯泡也行,用不了几天准能把它们消灭得七七八八的。”
“好主意啊!让我先试试。”三哥起身跑下楼去拿了个200瓦的电灯泡上来,换掉了那个40瓦的。
飞蛾实在太多了。几分钟后,成群结队的飞蛾气势汹汹蜂拥而来,争先恐后地向那只200瓦的电灯泡发起了攻击,霎时,仿佛侵略者受到正义之师的狠狠还击而纷纷毙命。大约半小时后,楼面上铺起了一层数以千计的垂死挣扎的蛾子,很快,村里的大人小孩都拥到我们家楼面上来参观,哥仨一个劲地鼓动大家回去效法捕杀飞蛾。在人们的欢呼声中,望着撞击灯泡而纷纷落马的飞蛾,我感觉心房忽然被什么东西给撞了一下,闷闷地躲到楼面的另一角去,任思绪像脱缰的野马般自由驰骋……
“四弟,你闷闷不乐的在想啥?”
哥儿三个中,我与二哥从小就谈得来,也从不向二哥隐瞒自己的心思:“二哥,你晓得我为啥回到乡下来么?你看那些向光明发起攻击的飞蛾,或许它们的本意不是攻击而是向往和追寻,却最终铸成了无可挽回的结局,也就错误地诠释了它们的言行。”
“四弟你到底想说什么?”二哥紧紧地盯着我问。
“刚刚过去的事情……”我无力地说。
这夜,我们哥儿俩一直谈到夜阑人静。
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乡政府便广播通知全民动员用强光捕杀飞蛾,并以每公斤20元的价格收购。通知一出,村民们便立即行动起来了。那些天夜里,到处都是强烈的灯光和篝火,整个山村仿佛变成了不夜城。每天早晨,人们把捕杀到的飞蛾运到村部,拿着刷刷响的票子兴奋得有些莫名其妙。如此不出半月,飞蛾少了。一个月后,飞蛾已经无影无踪……
许多年过去了,我一直在外面的世界闯荡,偶尔回到故乡,见了那满目青山葱郁林木,便有说不出的欢喜,自然又会忆及那年的飞蛾,和那些不可泯灭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