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散文】李光福《薛家山上的薛大海》
文/李光福
【作者简介】李光福，绵阳市北川县人，除了运动，酷爱读书，身体和灵魂总有一个在路上，作品散见于多家报刊杂志及网络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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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的山顶上住着几户人家，主要以薛姓居多，所以连同那片山被称为薛家山。薛大海就住在那座山上。
薛家山的男男女女常常迎着东边的朝阳，背着山里的特产从山上下来，到集市上换些生活物资，再披着西边的晚霞，消失在苍翠而曲折的山谷里。
不知道薛大海在这条路上走过多少来回，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但这条路在他的心中，充满了希冀与幻想。他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仿佛肩上的重担与他无关，即便是汗流浃背，他也始终保持着一张顽固的笑脸。如果悄悄跟在他身后，还会发现他经常喃喃自语，偶尔还会发出格格地笑声，仿佛是在嘲笑生活。他始终保持慢吞吞地节奏，就连说出来的每一个字，发出来的每一个音，都是从喉管里慢慢爬出来的。
正因为他的独立特行，山下的孩子没有不认识他的。薛大海回家路过河谷时，一群孩子正光着屁股在河里洗澡，顽皮的孩子拦着薛大海上山的去路，七手八脚地把他推到河床边，孩子们正要扒下他身上汗衫的时候，他像一条木棒似的卧在沙地上，嘴里不停地说，不会游泳……不会游泳……
孩子们问他，不会游泳，为什么还叫大海？应该叫大山才对啊！
薛大海哭笑着说，我命中缺水，所以就取名大海。
孩子们又说，缺水就要到水里游一游。
薛大海接着说，见水就头晕，到水里会淹死。
孩子们调侃道，你应该叫薛大鱼就好了，既不会缺水，也不会晕水，更会遨游大海。
薛大海在说话间，从兜里掏出一个布口袋，布口袋里又是一个塑料口袋。顿时吸引了孩子们好奇的目光，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将口袋慢慢打开。再没人提及游泳的事。
当他用废纸裹好烟叶以后，从腰里抽出一根烟袋，将卷好的纸烟放在烟袋的一头。再从塑料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竹筒和一个小铁片，随手从地上抓起一块石头与小铁片敲打几下，然后小竹筒对准纸烟，巴嗒巴嗒使劲吸上几口，居然从他嘴里喷出了呛人的烟味。孩子们见过火机与火柴，却从没有见过这种原始的点烟神器。瞬间，薛大海在孩子们的心中成为了英雄，拥有一番神的魔力。
那以后，山下的孩子们用崇拜的眼神，看着薛大海背着沉重的山货从河谷里经过，再没人敢拉他下河洗澡。每当他经过河谷的时候，总要将背上的山货放下，点燃一支旱烟，便走入河对岸被山民们称为小沟的一个幽谷里。
小沟如同一条深邃的巷子，深不见底的水坑被涓涓溪流珠子般地串在了一起，经山涧而下注入河谷。小沟里诞生了许多妖魔鬼怪，流传着许多奇异怪事，在当地一直口口相传，却没有人真正见识过鬼怪。就算是成年人，没有足够的冒险精神，绝对不敢涉足小沟。
孩子们隔河望着薛大海走进小沟，瞬间有种目送英雄奔赴战场的感觉，眼神中充满了期待与惊愕。薛大海在孩子们的心中，具有超凡的神奇魔力，一定是去捉妖降魔，为民除害。孩子们眼神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小沟的出口，屏住呼吸，幻想着薛大海如何与鬼怪拼力厮杀的血腥场面……
终于，薛大海从小沟里出来了，不，是自己走着出来的。
孩子们像迎接凯旋归来的勇士，欢呼雀跃地冲过了河对岸，先是对薛大海上下打量，发现并无异样后，开始好奇地问小沟里的一草一木。尽管薛大海笑脸依旧，但仿佛情绪低落。他在一块石头上坐下，然后从兜里掏出一个布口袋，布口袋里又是一个塑料口袋，裹好烟叶，抽出烟袋，取出竹筒和铁片，捡起石头……
薛大海吞云驾雾般过足了烟瘾，对身边吵吵吵嚷嚷的孩子们说，你们不要到那里面去，挺危险的。说着看了一眼小沟的出口，仿佛在担心鬼怪要冲出来似的。
见到妖魔鬼怪没有？孩子们好奇地问。
他摇摇头，笑了一下，并没有回答。
你到里面去干什么呢？难道不害怕？孩子们继续问。
找以前那个金螃蟹，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薛大海慢吞吞地说。
金—螃—蟹，孩子们异口同声的叫了出来。
薛大海正襟危坐在孩子们的中间，孩子们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他扭头望了望西边山头的太阳，离山尖还有两丈高，又望了望回家的山路，再看了看身边的孩子们。想不把金螃蟹的事说清楚也难以脱身，紧闭的嘴唇这才稍稍微张。
十多年前夏天，从集市上回来，因疲于赶路，加之沿途饮用凉水，患上了腹泻，走到同样的地方，为了找到避羞的地方，痛痛快快地疏通一下，鬼使神差地走进了小沟里。当他正要走出小沟的时候，溪流边的石缝里突然闪出一道亮光，那亮光一闪即逝。在光线阴暗的小沟里忽然出现的亮光，他肯定那绝对不是幻觉。于是，他扒开了一块块长满青苔的石板，又找来些木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从石头缝里捉到了一个貌似螃蟹却不是螃蟹的金灿灿的东西。他不敢肯定发光的就是手中这个螃蟹，但这样的螃蟹至少是他从未见到过的。他用水洗了又洗，像宝贝一样捧在手心里走出了小沟。
为了晒干湿漉漉的螃蟹，他小心翼翼将手中的螃蟹放在屁股下的这块石板上，然后自己坐在旁边的这块石板上。当时感觉特别犯困，就眯上双眼小憩了一会儿。谁知就是这一会儿，也许就短短的两分钟，抑或五分钟。当他醒来的时候，螃蟹不知去向。举目四望，视野之处，了无人迹，更不可能是山民顺手牵羊，一走了之。于是，他认定螃蟹一定是个活物。他迅即来到了小沟里，几乎搜遍了每一个石缝，扒开了每一块石板，再无螃蟹踪迹。他后悔极了，后悔当时的犯困。这个后悔一直伴随着他，每每谈起此事，便是一脸的沮丧与无奈。
无数个离奇的传说给小沟笼罩了一层神秘的面纱。而薛大海绝不是故弄玄虚，只是金螃蟹给小沟又平添了几分神秘色彩。多少年过去了，薛大海一直念念不忘那只金螃蟹，但凡路过此地，总要到小沟里找找那只原本属于他的金螃蟹。只可惜，小沟一直都在，金螃蟹却再未出现过。
后来，有一位仙风道骨来到山里，对薛大海说，你名中有海，却命中无海，自然养活不了螃蟹。当那一番谈话后，薛大海变得豁然开朗，也不再对金螃蟹耿耿于怀了。他甚至想，他就应该住在薛家山，无水便有山。
前些年，公路蛇一般缠绕着山，伸进了薛家山的各家各户，薛家山的男男女女不再背着山货爬山越岭。年逾古稀的薛大海在那条通往山上与山下的道路上，行走了大半辈子，也幻想了大半辈子，终于在耋耄之年看到了天堑变通途，希冀与幻想终于梦想成真。
（图片来自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