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小说】毛颖《深水爆破》(三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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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刘宏宇

【作者简介】刘宏宇,常用笔名毛颖、荆泓,实力派小说家、资深编剧,北京作协会员。著有《管的着吗你》《往事如烟》《红月亮》等多部长篇小说。主笔、主创多部影视剧本,其中《九死一生》(30集谍战剧)、《危机迷雾》(38集谍战剧)已在央视、北京大台播出,《婚姻变奏曲》(30集情感剧)、《阿佤兄弟》(电影)已拍摄完成。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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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帆从电话局查知,打到小洋楼镀金仿古座机上的那个电话,不来自任何一个可追溯的电话或手机线路。

时值深夜,电话局技术人员早已下班,值班的知道杨帆身份,不敢轻怠,曲曲折折电话寻到相关技术专家。杨帆不想闹得沸沸扬扬,只求翌日早晨能给尹国彬一个说得过去的答案,很客气地通过电话向专家请教,一再强调不用赶来。

专家详细询问过后,又通过网络调看了相关实时记录,给出大致解释:那个电话的来源,有两种可能,一是电话局和移动通讯商都不掌握的卫星电话,二是通过网络做的“无主呼叫”。现实点儿看,卫星电话可能性很小,网络“无主呼叫”可能性要大得多。但这门电话是事先经过“单通道程控加密”的,加上开通后一直没用过,一般手段应该从网络上搜寻不到,即便搜寻到一丝踪迹,也必须突破“单通道程控加密”才能实现“无主呼叫”,那需要比较高超的“入侵”和“解密”技巧。

专家进一步解释说:有些电脑黑客,专门研究怎么破解各种加密程序,在可搜寻的范围内,特意捕捉“技术难点”去突破。多数情况下,这种做法都没有针对“突破对象”的特别用意,只是技术上的自我挑战。突破后,他们会跟被突破的对象进行没有实际含义的“沟通”,以炫耀。当然,有的黑客比较恶劣,突破加密程序后,会有进一步“侵入”的行为。常见的有改变密码让“正经用户”反而无法使用、插入“个性化”的文件、“点对点”输送非法广告色情视频之类的违禁内容,也有的对“正经用户”进行直接的谩骂侮辱。但不管怎么,都基本上属于恶作剧。只有极个别的黑客,突破了加密程序,会盗用“正经用户”的资源,非法牟利,给“正经用户”带来损失甚至罪责。

专家强调:最后说的这类具有“针对性恶意”的“侵入”,现实中非常少见,可以说在一般社会领域里很难得遇上。这类情况,通常,黑客不会让“正经用户”察觉被突破密码。从那部加密电话被拨打的情况分析,恶作剧可能性更大……

杨帆认为已经听得够明白了,连连致谢,心下认定是有黑客恶作剧,没太当回事儿。

尹国彬则因为“遭遇”高玥的“单独约见”,差不多把那个电话忘了。

他们谁都没想到,“入侵”那个座机电话的“黑客”,竟是向阳!确切说,是向阳伙同了他们并不知晓其存在的北京哥们儿、电脑高手祖阗。

发现小洋楼那个座机电话,其实是向阳、祖阗追踪闻九庆工作手机时的“意外收获”。

早几年,祖阗曾被指控侵犯知识产权,遭巨额索赔,要不是有海外背景的向阳聪明精到地替他打赢了官司,他恐怕就得因为赔不起而坐牢了。

向阳帮他“打赢”官司,可不仅仅是“不用赔了”那么简单,还据理力争地反诉对方,竟成就了反诉“逆转”的“奇迹”,反倒让祖阗很得了一笔“精神补偿金”。向阳还及时地给他出了“金点子”——借势在网络上大肆自我宣传,把他独特的编程理念宣传出去。

向阳留学期间接触过一些高科技投家,曾凭借心理学功底很摸过这类人的“风投思维模型”,建议性地提示给祖阗。祖阗因为认可向阳的为人,加上帮他打了“逆转”官司,对向阳的能力更是推崇,照单全收。结果,真的引来了“风投”。他今天在北京高科技开发区的软件工作室的“第一桶金”,可以说拜向阳所赐!

祖阗是典型的“北京爷们儿”,认准向阳这个实在朋友,相处亲密,但凡能帮忙,必定不遗余力。他喜欢向阳的秉性更甚于推崇向阳的能力和学问,照他说法:当律师的都能这么又精明又厚道,早tm世界大同了。

向阳离开北京后,俩人联系很少。可很少的联系,都亲热而高效,以至于他们都认为“实时了解”着对方。向阳要祖阗帮忙追踪闻九庆工作手机,祖阗什么都没问就慨然应允。入手后想确立信息优先级,及时发问。

当时跟他沟通的是木春花,说的比较详细,其间夹杂了她个人的不少想象和揣摩。祖阗因而发现跟他对话的人不是向阳,并从语言风格和叙述逻辑上猜测是女性。

木春花离开后,向阳接手,他问了两次“女孩儿呢”,向阳两次都回答“不知道”,他于是不再问。同时,他觉得,向阳遇到了非常艰难非常微妙甚至非常危险的情况,故而在追踪时主动“扩大搜索范围”、“提升搜索精度”,发现:有3个坪川号段的程控加密号码先后通过微信平台往闻九庆的工作手机上各发过一条信息,一共3条。

开始时,他无法追踪到3次发去的信息内容,于是索性再次扩大搜索范围,搜索了所有坪川号段的程控加密号码,发现总共有7个“可疑目标”,其中3个最近往闻九庆手机上发去信息,之前没使用过,另外4个则从来没使用过。

向阳分析,有可能那4个从没用过的号码是备用。于是俩人分工——祖阗设法突破已发信息的那三个号码的通讯密钥,侦查信息内容;向阳按他教的办法“伪装入侵”那4个“静默号码”——用“空壳QQ账号”自动拨打,自动录音。使用这个方法,向阳的设备条件无法实现对话,对方如不使用高级的非常规手段,无法找到他。

拨出一轮过后,向阳收集录音,发现4个号码中有一个接听了,另3个没有任何反应。向阳反复细听接通的号码对方声音、腔调,几乎可以确定就是尹国彬!

按祖阗的说法,4个号码未必都是实际存在的可使用电话号码。但显然,尹国彬接听的那一部是实实在在的电话。本来,向阳还准备再试验另外3个拨打但并未接通的号码,可祖阗报告的“侦破”结果,让他觉得不必要再那么做了。

经祖阗“破解”,发去闻九庆工作手机上的3条微信是加密app,表面看都是韩语培训广告,但实际上只要接收方回复特定的密码,就会“扰乱”广告信息,使其弹射出“乱码”。祖阗破译了第一条信息的接收密码,得到“扰乱”后看似随机实际上是精心设定的“乱码”,其中有3个可识别的汉字——栋、男、女。祖阗试着用同一套路轻松破解了后面两条信息中的“乱码”,第2条里有两个可识别汉字——马、果;第3条里只有一个可识别汉字——周。

向阳不大敢信,抓着祖阗不让休息,连轴转地视频对话。祖阗很自信地说“应该没问题。编码思路一致,解码肯定也不会有重大误差。”

向阳质疑:“那为什么不用同一个号码发出信息,还要换号码呢?有意义吗?”

祖阗说:“当然有意义啦!至少从公共平台上看显得正常点儿。也可能还有其他考虑,或者受条件的限制。比如3个号码都是固定的座机,而发送信息的人3次身处不同的地方。”

向阳:“可那又为什么呢?我问的是,3次干吗要在不同的地方?”

祖阗:“这我回答不了。应该去问发消息的人。”

向阳:“废话吗不是!”

祖阗:“嘁——真不会聊天儿!哦对了,忘了说没说——3个信息发出的时间好像很随机,但那个手机接受信息的时间比较固定……”

2013年最后一个工作日,向阳正式接手陈国栋案的调查取证工作。

同一天,《坪川时报》宣布撤销郭秀梅“要闻部”主任职务,决定由卢雪雁暂时代行其职,2014年首个工作日起生效。

那一天,坪川迎来了原先只听说过没真正见识过的“霾”。市区实测空气污染指数超过了300,市气象台发布最高级别的空气污染警报。市委、市府联合下达临时紧急命令:全市所有机关公用车辆,除必须使用警车的情况之外,全部停用;否决了环保局社会车辆临时单双号限行的提议,只是由广播电视网络一起建议市民“绿色出行”。

向阳因为前面无端失约,遭曹筝好一顿埋怨。为补偿,他承诺“随叫随到”。临近中午时,曹筝突然来电话说晚上去市博物馆见面。向阳纳闷:博物馆晚上不开放,为什么约到那儿。他没多问,只是建议说先找地方吃饭,他请客,之后再去博物馆。曹筝很高兴。

哪知刚约好,卢雪雁就打来电话,告诉向阳报社的人事变动。向阳说意料之中。卢雪雁觉得压力大,想跟向阳好好聊聊,要约晚饭。向阳特别没眼色地说这种事跟刘冬鸣谈会更好。话出口时,他有点儿后悔,可的确没想到卢雪雁会发脾气,还摔了电话。

向阳有点儿发懵,寻思好一会儿,给曹筝去电说晚上有点儿事,改日再请吃饭。曹筝出乎意料地没揶揄也没抱怨,说那样的话就晚上10:00见,特意强调见面地点在“博物馆后门”。当时,向阳满脑子都是卢雪雁发脾气,随口应了,还有一搭无一搭地问那么晚进得去吗。

他并不相信真的是要去博物馆里面,以为曹筝只是要约个明显的地标位置,为好找。不想曹筝很有底气地说既然约到那儿,自然有办法进去。向阳不免困惑——那么晚去博物馆,怪怪的。还没想定要不要再追问追问,座机响了,他就草草应了曹筝,挂了手机接座机。

座机电话是杨帆打来的,说尹一鸣下午能出来了,尹书记想在家里聚聚,问他有没有时间。向阳刚要答应,想到卢雪雁,就说了活话。

后来,他没约上卢雪雁,却接到尹国彬电话,问他是不是有约会。他琢磨一下,承认。尹国彬很大度地说那晚上他就不用去聚会了,并约定节后抽时间帮助一鸣捋一下功课。向阳满口答应。尹国彬提出节日期间想见一面,说有挺要紧的事要商量。向阳不无忐忑地应下来。

那晚,向阳孤零零在家,连上网的兴致都没有;叫了外卖却没胃口,放在那儿凉透为止。

这个“家”,他得来得莫名其妙。以前有木春花在,好像还像个家,他也乐得不去想这个“家”的“来路”。木春花消失后,“家”就变成了“住房”。除了跟祖阗联络的几个晚上,其余时间,他都像宿客一样,早出晚归,把这儿当成了纯然的睡觉的地方。他懒得收拾打扫,甚至连空调都不开,有时候连灯都不开,把自己浸泡在潮冷的黑暗里。

公历除夕夜,潮冷的黑暗里,他不由想念起木春花。

吴为曾暗示:木春花的情况杨帆掌握。几天前,他插空“随口”问了杨帆一句,杨帆没正面回答,只说照顾他生活起居的事想着呢,年关杂事多,稍稍消停下来马上安排。

他很想问“安排”是否指会让木春花“回来”,可忍住没问。其实,他心里大致清楚,木春花被牵涉进了“陈国栋案”,就算能“回来”,也不会是近期。看了陈国栋案涉及木春花的材料过后,他无法想象还会跟木春花“回到从前”;如果不能“回到从前”,理性讲,木春花还是不“回来”的好!

这天上午,梳理陈国栋案卷资料时,他又给杨帆去过一个电话,说过了新年要讯问当事人,问是“正式”好还是“非正式”更妥当。杨帆说他做不了主,得请示。向阳刚要提木春花,杨帆就说:“小木那边你列个问题清单,先给我……我瞎说啊,小木的面对面调查,最好别人来,至少第一次……”向阳抢话说事先定下检察院这边只有他和冯检涉及该案,总不能让冯检亲自讯问吧。杨帆异乎寻常地不那么客气地应道:“所以说先列个问题清单吗。”

杨帆的话及其异乎寻常的口气,当即就让向阳觉得,陈国栋案的调查过程中,他恐怕没机会见到木春花了。沉浸在潮流黑暗的夜里,向阳像绝大多数人那样,也会产生负面想象力。回忆起白天跟杨帆那通电话,心里的感受不觉放大,让他觉得,有可能再也见不到木春花了。

为不再失约,向阳上了闹铃。闹铃在潮冷的黑暗中突然响起的时候,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急匆匆奔出楼门,向阳愣住——卢雪雁刚好走来,也是急匆匆的样子。

暗夜的混沌中,向阳莫名地觉得卢雪雁刚刚哭过。

他不知怎么,急切地一把把她拉到面前,嘘声问:“出什么事了?”话出口,顿时觉得太唐突,赶紧找补:“我……我是说……”

向阳突然发现,自己竟组织不起具有最起码逻辑和最基本内容的语言!

卢雪雁怔怔看他,好看的大眼睛里确实闪着泪光。

向阳想说什么,可就是组织不起语言。

卢雪雁盯着他看了一阵,目光缓缓挪向他刚刚情急之下拉拽她现在还捏着她胳膊的手。

向阳顺着看去,查觉自己失态,赶紧松手,刚要说“对不起”,就被卢雪雁一把抱住。

他直挺挺扎着双臂承受女人的拥抱,着实觉得卢雪雁的气力远比他凭空想象的要大。

卢雪雁把头埋在他胸膛里,很用力地深呼吸,很久才嘘声说:“抱我。”

向阳反应了一下,缓缓拢住她。

卢雪雁更加发力抱紧他,整个身体死死贴住他,隔着两个人加在一起少说六七层几公分厚的衣物,向阳都能明显觉出她胸峰富于弹性的挤压。

他不由得缓缓加力,搂紧女人。

卢雪雁把脸凑向他脖子,慢慢蹭着,梦呓般叨咕:“要出去是吗……带我一起吧……特想你陪着我……随便带我去哪儿都好……”

向阳迟到了。

等在博物馆后门的曹筝像有准备似的,穿得很厚实,而且对向阳带着卢雪雁一起来似乎并不惊讶,也没有任何不愉快,还很热情地冲卢雪雁“嗨”了一把。

坪川只有一座博物馆,是一栋“底盘”很大带中式“大屋顶”的5层灰砖楼,建筑形制显现出比较典型的“老十七年”风格;但据说,这座楼房建国前就有了,是解放战争中后期国民党为“经营大后方”修造的,修造时很花本钱,像是打算搞成“堡垒”;所以,虽然只是“砖混”结构,但很厚实、坚固;解放初期,这座楼被“军管会”用了,后来才改建成博物馆;“大屋顶”肯定是解放后加的,但确切年代已很模糊。

以坪川的历史、人文、风物等方面的“资质”和中国当下的国情论,苛刻点儿说,坪川一座博物馆都嫌多。偌大建筑,稀稀拉拉占了三层,颇勉为其难地分区域搞成“历史文化”、“建设成就”、“自然科学”、“医疗卫生”几个“板块”。尹国彬来坪川后,曾起意把毗邻“坪川一中”的“市图书馆”整体搬迁过来,腾出那栋文革后期盖的简易楼给“一中”,任其处置。因李岚赵东昌等人对图书馆和博物馆空余地方的用途有另外意见,就搁置了。结果,赵东昌李岚他们的那些想法,几年下来也没落实。博物馆的4层5层,一直空着。有布置的1到3层,除了间或学校组织学生来参观,几乎没有“散客”。

博物馆不收票,周末节假日都休息。工作日白天,1到3层全开放,下班后门禁倒是很严。作为坪川“新市民”,向阳只在刚到坪川“自行考察”时进过一次,当然是从正门进的。要不是带着卢雪雁,在雾霾的夜里,他真不敢说一下子就能找到博物馆后门。

到了地方才发现,这里跟市公安局就隔一个不规则的街区。发现之后,他猛然想起之前去公安局“捞”冒充木秋月的木春花时,曹筝搭车,在去公安局路上快到公安局的一个地方下了车。当时他情绪很糟,没注意曹筝下车后的具体去向。让卢雪雁带着走过来,他才知道,当初曹筝下车地方附近有条巷子,穿过去就是博物馆后门。他不由想,那次曹筝搭他的车,是不是也去博物馆?继而琢磨,曹筝一个见习律师,能跟博物馆发生什么样的联系呢?

让向阳和卢雪雁惊奇的是,曹筝居然有博物馆后门的钥匙!接下来,他们更惊奇——从博物馆后门进入,有一条专用通道,看不出跟“展区”有什么联通的迹象。通道里满是折转的斜坡,坡度不怎么陡,曹筝说这些坡道是运送厚重物品用的,那时候没条件安装电梯。

向阳卢雪雁都觉得,曹筝对博物馆里这个不为外人所知的区域很熟悉。俩人交换了几次眼神,都没说话,默默跟着曹筝顺坡道往上走。

不知不觉间,卢雪雁挽住了向阳手臂,精致坚挺的胸峰不时碰撞向阳,没察觉般毫不在意。曹筝间或回头看见,也似“见怪不怪”,卢雪雁也表现出“理所应当”式的从容,只有向阳觉得尴尬、不自在。

到了第4层,曹筝推开一扇门,把向阳引进去,示意卢雪雁在门口等。

平素总让人觉得“萌萌嗒”的曹筝,忽然显出很权威很老道的样子,卢雪雁觉得好奇,向阳却有点儿不寒而栗。曹筝让他进去的房间,空调开的很暖和,可他还是觉得要打冷战。

曹筝打开灯开关,只点亮了靠门一侧的一排筒灯。柔和的淡黄色灯光,映出一个带着书卷气的大空间。曹筝让向阳在这儿等,没说等什么,就兀自出去,从外面关死了门。

向阳隔门听见她跟卢雪雁说一起去楼上喝杯东西。接着是俩人远去的脚步声,没听见卢雪雁说话。

向阳不无彷徨地缓步踱起来,细细打量这个空间里的一切。

偌大空间,被自然划分成三个区域,一侧布置得像现代化办公区,另一侧除了沙发茶几之外几乎空着,两侧之间的区域,摆着个几乎没用过但很干净的斯诺克球桌,档次不低,一应俱全。

向阳不是很喜欢打台球,但打起来水平还凑合。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打斯诺克是什么时候、在哪儿了。

静谧中,他逐渐暖和起来,小心翼翼脱了大衣,轻步踱到台球桌前,很有节制地拿起球杆,俯身比划起来。正想要不要摆上球瞄一瞄,背后沙发茶几那个区域突然传来一个既熟悉又陌生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儿和这个时候听见的声音:“看姿势,很在行吗。”

向阳惊得僵住。杜立德!

如果他耳朵没出问题,背后的声音,应该来自两周前已带队“无功”返回省城的杜立德!

他擎着球杆,慢慢直起,缓缓转身,看见了杜立德,同时看见杜立德背后洞开的不知通向哪儿的小门和他推着的轮椅里端坐的鹤发童颜、清瘦温和、仙风道骨的老者。

老者冲他露出和蔼的微笑,身后推住轮椅的杜立德,却是一脸严肃。

“真是您哪!”向阳不禁高声。

杜立德露出浅浅的微笑:“怎么,没想到?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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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立德推着的轮椅里端坐的老人,竟然是曹开墨!

这让向阳惊讶得远不止“意外”那么简单。

更让向阳惊奇的是,曹开墨、曹老,尹国彬的“政治担保人”,曾经是杜立德的“业务导师”!并且,一直以来,都是曹筝的叔祖父!

杜立德拢住向阳在布置成办公区域模样的那一侧低声倾谈,曹筝拉着卢雪雁进来,围着曹老在只有沙发茶几的那一侧低声说笑。两拨人中间,隔着寂寞的斯诺克球台。

曹老曹筝卢雪雁那边,间或爆发出很有节制的笑声,偶尔吸引杜立德和向阳的注意力。女孩子们不知从哪儿搞来零食饮料,凑着老人吃吃喝喝的像联欢会。中间,曹筝给向阳杜立德这边送了两次吃食饮品,可他们都没心思吃喝,因为所谈话题太沉重了。

杜立德告诉向阳,之前他率队来坪川调研期间,中央下达了严治贪腐、严抓党风党纪的指示精神,元旦假期以后就会正式下达到省级以下。为严肃、切实落实,来年伊始,中纪委牵头组建各级巡视组,从上至下筛查各级党政机关和国有企事业单位,本着“发现一起调查一起,查实一起处理一起”的“零容忍”宗旨,严格排查各类贪污腐败、懒政怠政、吃拿卡要、虚报瞒报以及一切违反党纪的做为、事件。精神刚到省里时,省里就急着要召他回去;可因当时坪川的事情已开端,通盘考虑之后,决定稍稍滞后返回。不想刚商定,坪川就接二连三出状况。省委得报后,评估分析认为:鉴于坪川新近突发系列异常、意外事件及其形成的形势变化,调研小组的任务不仅在“大盘”中的位置和权重有所改变,而且也很难“单一”达成什么目的,经与省委慎重商议,他率队返回省城,随即就接受了新任务。

中纪委派驻G省的巡视组组长王富春是坪川人,早年离乡,但一直对家乡坪川很关注,对坪川近年来的情况比较了解;副组长东鹏是外省人,但早年就落到G省工作,是省纪委骨干领导干部。政法工作与此轮整顿密切相关,杜立德跟王富春有过工作上的配合,跟东鹏更是熟悉,经省委书记黄耀力、第一副书记兼省长卢世安共同认可,补充杜立德进入巡视组。

省城和坪川是G省两大“核心经济体”,两地所辖区域GDP之和占全省70%以上,规模以上工业和服务业所占比重更高过90%;总体看,这个高比重大概齐由两地“平分秋色”,但坪川在服务业板块和房地产开发领域显然更胜一筹。

基于此,巡视组长王富春跟黄耀力卢世安商议,将巡视组工作重点聚焦在省城和坪川,王富春总牵头,东鹏主要负责省城,坪川交给杜立德。现在这个地方,具体讲,是这个布置成办公区域的空间,就是新年伊始巡视组“坪川小分队”的“秘密基地”。

为便于工作,王富春授权杜立德在省内所有各级各类机构中挑选、抽调适当的协办人员,工作立足坪川,但人员来源不局限坪川本地。杜立德第一个想到向阳,当即大力推荐。因为尹国彬的关系,黄耀力卢世安起初有些迟疑,杜立德坚持,王富春扼要跟了解了一下向阳,认为可以试试,黄耀力卢世安于是也就没异议。

“抱歉,事先没跟你商量。”

向阳能感觉到,杜立德的歉意是真诚的;可同时,他也清醒地意识到,这种安排,事先商量不商量,结果恐怕都是一样的。所以他说:“您多虑了。如果我早知道有这么个事儿,可能会主动申请加入呢。”说话的时候,他真诚地直视杜立德。“不过,我觉得,无论怎么加入,我的岗位,或者说主战场,还是应该在检察院,而不是这儿。”

杜立德琢磨了一下这话,垂眼片刻,缓缓看定向阳,很肯定地点头。

他好像还想说什么话来着,可还没开口,就听那边曹筝卢雪雁高声开始倒计时:“10、9、8……”杜立德向阳不由看过去,见两个活力四射的女子簇拥着笑眯眯不知在看着哪儿的曹老,正冲他们比划数字。

两个姑娘欢庆新年来到的叽叽喳喳中,向阳轻声问杜立德:“这位……曹老——”

杜立德不容他说出口,示意过去一切庆贺新年,向阳把话咽回去。

向阳没想到,走到曹老面前时,老人家突然冲他伸出手:“年轻人,握个手!”

向阳局促一下,微笑着蹲下到比老人稍低位置,跟老人握手。

老人显然对他蹲下的动作很高兴,用娴熟、快速、纯正中带一点点“上海腔”的英语跟向阳说:“你很细心,能充分关注到别人的感受,这让人觉得你受过很完美的教育。”

在场的杜立德基本不懂英语,曹筝卢雪雁英语水平都不错,但是那种“练出来”而不是“养出来”的“水平”,面对老人英伦式的高语速,瞠目结舌之余,多少跟不上趟。

向阳很清楚地洞察了老人的用意,用标准的、曹筝卢雪雁这样的“练家子”基本跟不上趟的英国英语回应:“谢谢您的称赞!不过我认为,任何教育都不可能是真正完美的。若想达成什么,关注的路线至少跟关注本身同等重要。”

杜立德反正是听不懂,觉不出这番对话的“分量”,基本没听懂的曹筝卢雪雁,不约而同投给向阳惊羡目光。她们都看见,向阳专注地盯着曹老;她们都从向阳的目光里,看到了之前从没见过的带着深不可测神秘意味的光芒。

曹老满意地点头,示意向阳站直,继续英语说:“从他们的反应看,我们这样的对话方式,会很不容易受到干扰。”向阳挠挠头,情不自禁地飞速扫了杜立德曹筝卢雪雁一眼,看回老人,用谁都听得懂的英语简单回答:“Yes!”

曹老从这个回答里也明显体察到了向阳的心思,很响亮地拍了两下巴掌,用中文朗声说道:“好了,新年到了。美丽的女士们应该休息了。哦,还有你。”他是指杜立德。

不等几人回应,他就转向向阳:“有精神陪陪我这个经常睡不着觉的老头子么?”

向阳微笑:“当然没问题。老实说,我挺想跟您聊聊的。”他喜欢老人讲中文时候带出的隐约的北京腔。

曹开墨示意杜立德曹筝卢雪雁离开,对向阳说:“会下棋么?中国象棋。”

“如果您说的‘会’只是指知不知道基本规则的话,那我应该还是‘会’的。”

向阳的回答,让正离开的杜立德曹筝卢雪雁不由回看。

曹老爽朗地大笑起来,彻底让杜立德曹筝卢雪雁停下脚步转回身。

“那咱们半斤八两!正好,一对臭棋篓子!”

向阳不知道杜立德曹筝卢雪雁离开后都去了哪里,全身心扑到棋局上。

在民间,“测试”一个人,通常用会几种特别生活化的方式:吃饭、喝酒、打牌、跳交谊舞,还有下棋……

不同方法的“测试”重点不同——吃饭更见“教养”,喝酒可测“人品”,打牌反映“情商”和“做派”,跳交谊舞“考察”体能、协调性和“性成熟度”……

相比之下,下棋作为一种“典型测试”,更偏重探查人的思维模式和“内心真相”!

他不知道或说没想出这场测试的目的、用意,但清楚它必定非同小可。

之前一番英语对话,让他对这个老人产生了亲近感。从心理学角度讲,那应该是测试前的“热身”、“破冰”。

但这还是不能让他明白测试的目的和用意。

他隐约觉得,这场测试,可能会带来很多、很大的改变,甚至可能是他人生中的重大转折点。他决心不设防,敞开胸怀“接招”。

“中国象棋模拟了中国古代战争,其规则,生动形象地体现了我们老祖先的战争观。”曹老边下棋边低沉地用英语说话。

向阳呼应他,也讲英语,但并不马上接他的话题:“您的英语带一点点上海腔,可您讲中文时又有北京口音,我觉得这很有意思。我很孩子气是不是?”

“孩子气?一点儿不!我说过了,你很细心。”

“我觉得我们有点儿奇怪——下着中国象棋,却在讲英语。”

“别介意。我只是想我们都习惯这样的交流方式。我指的是用英语。”

“习惯?”向阳发现自己不能再分心了,要么专心对话,放弃棋局,要么闭上嘴,专心到棋局上。不过,在他看来,专心棋局,恐怕也难逃惨败的结果。曹老下棋看似波澜不惊,实则缜密异常,二三十步走下来,向阳已至少发现两处长达十步以上的“埋伏”。

“您的棋力很深沉,我不知道是不是练过棋谱。”他改用中文讲话。

老人落子稍顿了顿,也改口说带北京腔的中文:“小的时候背过两三个棋谱,差不多都忘了。我能看出来,你小时候没怎么用心下过这个棋。之所以能坚持到现在还能周旋,恐怕得益于长期做‘对人’工作,有揣度人心理的功底。也许,你还学过心理学。”

“选修,很粗浅。”向阳举棋不定,迟疑好久,最后把擎在手里的棋子放回原处,自嘲地苦笑:“对不起,我实在是看不到生机了。还是提早认输吧。”

曹老“老小孩儿”般虚点他,没说话。

向阳兀自重新摆棋:“再试试,看看能不能有点儿进步。”

老人不说话,笑眯眯看向阳先给他这边摆棋再给自己那边摆。

第二盘下了不到五步,老人突然说:“真是老了,我说,要不先放这儿,明天接着——”

向阳把老人推到同一层一个显然是新辟出的带卫生间的精致小套间,把老人交给一个被呼作“小齐”的白皙清瘦笑容可掬的小伙子,恭敬告辞而出,一个字多余的话都没说。

等他走了,曹老让小齐拨通杜立德手机,电话告诉杜立德:“不错。稳重、聪明、比较成熟。现在看,也算有耐心。你想好要不要跟他挑明,中午以前告诉我。”

74

2014年元旦中午,向阳在小洋楼跟尹国彬共进午餐。就他俩。

向阳以为尹国彬会谈及近来那些异常突发事情或者陈国栋案。可从始至终,尹国彬都没提那些,甚至向阳有意往那些上面拉扯话题,都让他“一招制敌”地“封杀”。无论向阳怎么牵引,尹国彬都会在两招之内把话题拉到向阳的个人生活或者尹一鸣的前途问题上去。

向阳不想谈什么“个人生活”,确定一般性应答甩不开“纠缠”之后,他索性明确讲:母亲去世,按习俗,孝子当守大孝三年,期间不宜婚娶。所以他现在不怎么想那些事儿。

尹国彬一边说“有理”,一边劝向阳还是要考虑。强调:工作忙,三年以后年龄就偏大了,不结婚不等于连恋爱都不谈。向阳支吾应对,显然不想继续话题。

尹国彬有些无奈地把话题扯到儿子一鸣身上,说学业基本算荒废了,在校也很讨人嫌。他当父亲的觉得很丢脸。为今之计,放开点儿想,两条路:要么索性辍学进入社会,随便找个什么工作先磨练磨练再说;要么就重打鼓另开张,换个环境继续学,各有利弊……

向阳听到这儿,不知怎么,脑海深处响起警报。更让他错愕的是,警报响起的同时,他眼前浮现出刚刚相识的曹开墨曹老的模样。

他突然想起,凌晨跟老人在市博物馆4层下棋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提起尹国彬。

曹老肯定知道向阳是尹国彬一手“扶植”起来的;相应,也应该想得到向阳对他和尹国彬的关系不是一无所知。可他们就是都没提起尹国彬一个字儿!也许曹老有些情况不分明,出于谨慎;或者由于某种向阳现在还不知道的原因,刻意不提。到底怎么,向阳无从思忖。他完全能清楚的是,下棋的时候,他好像完全把尹国彬忘了似的,没有一丝一毫想起!

尹国彬发现向阳走神,收住话头喝茶。向阳转回神,歉然说他刚刚走神了。尹国彬宽容一笑,说他还是太实在,走神不要紧,但要懂得掩饰。向阳不回应,尹国彬说回儿子一鸣。

这回,向阳听明白了。尽管尹国彬的措辞很讲究,甚至很隐晦,可向阳还是听明白了“实质”——说一千道一万,核心的意思就是让尹一鸣离开坪川,最好能出国留学,还最好由向阳为这个出国留学“引路”、“打前站”……

向阳这时充分意识到了之前尹国彬说“有挺要紧的事要商量”的真正含义;同时,他也深切洞悉到了这事情的“要紧”程度——以尹一鸣当下的学业状况,出国留学的“学”字纯粹瞎扯;稍了解内情就会悟出,这个“出国留学”,更是,甚至,仅仅只是——“撤离”,或说,“逃离”!

尹国彬的妻子、尹一鸣的母亲,早年失踪在境外,一直没下落,尹一鸣再一出国,尹国彬在境内就没有了直系亲属,等于成了“裸官”!

别说当下正值前夜杜立德讲给向阳的全面严肃严厉整顿党风党纪的“非常时期”,就是之前,这种情况也犯禁忌。再加上目前,尹国彬本人或多或少被牵涉在不清不楚放在那儿但早晚要“揭开”的“于彤菲案”中、尹一鸣至少还背负着“藏毒”嫌疑等“特殊”、“敏感”情况,“出去”实在太招眼了,可以说有着不小的风险!

而偏偏,尹国彬想要把这个担子压在向阳肩上!

向阳并不确知,尹国彬递过来的这招,是在得知他对木春花状况“异常关切”之后对他的位置和作用所做的“应激性调整”,而且是尹国彬的“乾刚独断”,事前并没跟任何“圈里人”商量。向阳,甚至包括吴为杨帆钟岩这些“近人”,更不会想到,尹国彬对向阳“关心”木春花的“敏感”以及起意“调整”向阳的“位置”,很大程度上是受了高玥影响。

那一夜,高玥突然造访小洋楼,并且把尹国彬带到宁涛出事的那幢别墅“交心”。

她很坦率地告诉尹国彬,这个别墅杨帆不知道,是她跟“小鲜肉”的“天堂”,没有任何监控设备。年岁大了,没先前那么“热爱生活”了,越来越关注“健康”和“安全”。凭心而论,她是爱杨帆的,打心眼里想要跟杨帆白头偕老。杨帆没什么大本事,但作为丈夫还算周到体贴,相比而言,他们夫妇之间,她这个做妻子的,倒是亏欠了老公……

高玥向尹国彬“展示”了别墅里她给“小鲜肉”预备的换洗衣服,以证明她所言不虚。她还让尹国彬试穿存在那儿的崭新西装。令人惊讶的是,西装宛如为尹国彬订制的一样合身。高玥很欣赏地围着尹国彬转来转去反复端详,用了不少暧昧的身态语言撩拨尹国彬。好几次,尹国彬险些“越线”,但最终把持住了。

高玥就让尹国彬穿着那身衣服,跟尹国彬作成“亲密格局”,摊牌——

往大里说,坪川需要尹国彬这样的领导者,而不是卢世安那样的,更不是赵东昌那样的;她的事业和未来,跟坪川经济发展休戚相关、荣辱与共;往小里讲,她老公杨帆的“政治命运”,是跟尹国彬密不可分的;最悲观预计,杨帆到头来会为尹国彬“牺牲”;至少,这种可能性,远大于杨帆“甩掉”尹国彬的可能性。所以,于公于私,理论上,她都由衷希望尹国彬能保住甚至进一步提升在坪川的地位,顺利做满这一任,做到第二任,在第二任的前半段,把政绩“做实”,积功而进。她知道,不用杨帆透露什么她也知道,当下,尹国彬和整个坪川的权力层,都处在何去何从的紧要关头;她也知道尹国彬身上有麻烦。别的不说,单是她的甜妹子马丽一条性命,就够尹国彬喝一壶的……

她很明确地讲:拿陈国栋开刀,或者再加上拿特许开发区做文章扯上赵东铭,都只能拖延时间,不可能根本解决问题。她敢这么说,是因为自信比尹国彬更了解赵东昌,也更了解卢世安周子衡。赵东铭不说了,本来八杆子打不着,最多是烟雾弹;真闹开,特许开发区的“问题”,到底还是会“板子打在高珏屁股上”,那当然是她这个做姐姐的不愿看到的。所以,她不仅不会赞同拉扯赵东铭,还会设法制止。至于陈国栋,的确鞍前马后伺候了赵东昌很多年;可往往,这种鞍前马后的亲密下属,到紧要关头,恰恰是用来顶雷挡枪子儿的。想真正“放倒”赵东昌、“制服”卢世安,需要“外力”帮助,需要“本地势力”制衡、斡旋。

她强调:在这场“战争”中,吴为和周子衡都是“不安定因素”。吴为是外来的,跟杨帆不同,只要“风向不对”,随时可以“断臂求生”地抽身。作为商界“知情人”,她掌握很可能尹国彬并不掌握的关于吴为的情况,不然也不敢如此断言。周子衡是坐地户,根基深得连她都模不到底,不想两败俱伤的话,是不能“正面开战”的!最好的“措施”是尽最大可能稳住他。他是卢世安的老战友不假,可他更是商人,而且是家族企业有明确继承人的那种商人。老战友的权力和子女的未来,孰轻孰重,他不用怎么思考就掂量得明白。他不可能为了卢世安赵东昌他们,跟不管谁“血拼到底”。但如果谁要动他的奶酪,他就会凶猛反击。如果他出全力一击,当下坪川,没有人能真正对抗,尹国彬也不行!

说到这儿,她很暧昧地靠拢尹国彬,嘘声“爆料”:在并不长久的军旅生涯和更短暂的“战斗生涯”里,周子衡一直都是“冷枪狙击手”,杀过一百多人,只有三五枪没能一次性致对方死命。这样的人,骨子里比一般人要冷静、精准、无情得多。

尹国彬报以同样的暧昧,问她怎么知道这么清楚。高玥既清晰又含糊地答说都是周子衡亲口告诉她的。尹国彬戏虐地追问“亲口告诉”的时间地点,高玥撒娇般说“保密”。

那夜后来,尹国彬其实还是多少“越线”了,但并不“实质”——他摸了高玥的乳房,伸手钻进衣服肉贴肉的那种摸,但并没摸到乳头。确切讲,是快要摸到乳头的时候,高玥嘤咛地“警告”说“不想来真的就别碰尖儿”。他就住手了,抽出手来,很认真很轻柔地帮高玥整好衣服,十分郑重、真诚地道歉。高玥捧着他的头用力摇晃,说接受他的道歉,说男人都是傻瓜,但尹国彬是其中最聪明的那个。

尹国彬拿过她手机,留了自己的秘密号码,名字写成“聪明的傻瓜”,高玥咯咯笑,笑得娇躯乱颤……

“聪明的傻瓜”尹国彬,让自称“坪川第一呆女”的高玥“点醒”:要想打赢战争,最关键的“行动点”不是吴为而肯定是闻九庆;想用好闻九庆,必须搬开向阳。就算向阳一心为尹国彬干,也跟闻九庆不在“一个频道”上。闻九庆的长处是经验、忠诚。他不聪明,至少远不如向阳聪明。真打起仗来,更需要的是忠诚,而不是聪明。相反,聪明,会误事。越聪明,越容易误事。她了解尹国彬对向阳的“感情”,也很能理解这种感情,说要顾及这份感情,更要及早把向阳“撂开”。向阳“出局”,吴为就可以当作“耗材”使用了……

作为男人,尹国彬或许真的不明白,摸到乳房没摸到乳头的“轻度越线”,比赤裸裸“嘿咻嘿咻”,更容易令男人深受有魅力的女人的影响。如果高玥对自己的乳房不那么自信,或许会只容他隔着衣服摸摸。这方面,高玥肯定是“教授级”,尹国彬最多只是草莽“食客”。

可以说,在这轮里,尹国彬这个“强者”,“输给”了高玥的“柔情似水”;直接表现就是他不仅买入了高玥的提议,暗示吴为改变针对周子衡的策略,最快速度通报闻九庆,还跟高玥建立起纯粹私下的秘密联络,并告诉杨帆“暂缓”策动高玥,更谁都没商量就对向阳直接发起了“出局”挑战。

之前,他已让杨帆随时等待新指令——只要向阳对“出局”表现出丝毫犹豫,他马上就会“处理”木春花,从“公”到“私”地,从“表层”到“内心”地,给向阳套上非“出局”不能“解脱”的“枷锁”。

向阳虽然有超级大脑,可还是没能想到这么多“变故”。面对尹国彬的“挑战”,他犹豫了。他几乎100%认定,尹一鸣跟江苹的死有关联。除非有人愿意“顶雷”,并且还能做到天衣无缝,尹一鸣根本没可能“出逃”!

他很想提醒尹国彬,可实在太难以启齿——倘使尹国彬不知道那事,他一提醒,不知会引出什么;假如尹国彬知道,他的提醒,就是自讨没趣甚至是“找死”。

“超级大脑”飞速运转之下,他得出基本判断:尹国彬根本想不到江苹之死与一鸣有关的可能性几乎为零!那样的话,所谓“出国留学”,更是“出逃”无疑!

做不做这个检察官,跟当不当“帮凶”,肯定不能等同看待。但眼下,尹国彬已经把球踢了过来,无论如何,都得给个回应。

于是,犹豫一阵过后,他跟尹国彬说:“要是急着出去,怎么迈过外面那些门槛儿,得稍微研究研究。比如语言。现在看,其实着急也没必要,那边开学的季节……”

尹国彬已经很不耐烦了,脱口而出说:“我不指望他真能学到什么,先出去换个环境吗。你就当是带他先出去玩玩。这边……”

向阳有点儿听不下去,截住话茬说:“那样的话就简单了,只要我这儿手头几个案子稍稍理出个头绪,就……”他主动打住,避开尹国彬森冷的目光,想马上逃离。

尹国彬渐渐变回素有对向阳的亲切柔和神态,淡淡说:“当然了,我只是提议。可能异想天开。不过,不管怎么,还是希望你考虑考虑。”

向阳长吁一口气,说“好”。

当时,他万万想不到,这个“好”及其前面长吁的那一口气,判了木春花的死刑。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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