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图说】倪熊《苏州明楼原是吴大澂故居,吴湖帆在此度过了青葱岁月》
图文/ 倪熊
【作者简介】倪熊,曾为电视台记者,现为自由媒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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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世纪初,房地产开始活泛,经济一片腾飞景象,好日子展露锋芒,吃吃喝喝盛行其事。在外面稍稍有点风生水起有头有脸的主都有可能都有机会在一座叫明楼的地方用个餐啊什么的,这是地处和旁边沈衙弄交会处当时还是餐饮一条街的凤凰街上一座古色古香的饭店。坐西朝东三开间高轩大屋,正中悬挂着“明楼”的匾额,南面并列着还有四间平屋,也都悬挂着“明楼”的匾额。
虽然没有挂饭店的招牌,但是多数苏州人或者久居苏州的人们都心照不宣这处所在,既高档又高雅:高档是能吃到价格高昂的鲍翅宴,高雅是能享受到从前大户人家的园林庭院。而大部分人云里雾里稀里糊涂莫名其妙:这里原来好像不是这样的深宅大院啊,但是又是什么样呢?
从上个世纪末开始见怪不怪的大拆大建让古城在翻天覆地日新月异的变化中已经很容易健忘。老底子苏州这样的宅子都是有名有姓有根有据,但是这又是谁们家的老屋旧房呢?一个在彻底砸烂的旧世界上也好不容易才刚刚缓过神来建设一个崭新的、新世界的时代风云变幻让这一切几乎灰飞烟灭烟消云散。
以后的形势急转直下,炫耀式的大吃大喝不再受到追崇,为吃点喝点一不留神把乌纱帽弄丢了还不算事儿大,让人顺藤摸瓜牵扯了几十年为非作歹敲诈勒索行贿受贿偷税漏税的不义之财一塌刮子夯波浪当全搜查了去,不仅倾家荡产还一世英名晚节不保的在铁窗牢里安度晚年是无论如何都不划算的。所以基本痛改前非,明目张胆改偷偷摸摸了,大张旗鼓改小心翼翼了,吆五喝六改偷鸡摸狗了,呼朋引伴改鬼鬼祟祟了,明楼的餐饮也风光不再,不再是众口闪烁,但是依然是一个高端餐饮。
很少有人知道,这座古宅里曾住着晚清一位著名的金石学家、湖南巡抚吴大澂。只有在大门外廊楣一角的两块小牌子--一一块写着“控制保护建筑”,另一块写着“吴大澂故居”,只言片语地诉说着老宅的历史。
明楼,相传为康熙年间江苏巡抚宋荦归居。宋荦,不算个大名鼎鼎的,但是绝对算得上一个人物。河南商丘人,做官到的苏州,是江苏巡抚。负责接待过康熙皇帝三次南巡,被康熙帝誉为“清廉为天下巡抚第一”。不仅当官当得不错,一直做到礼部尚书,还能诗会画懂得鉴赏文物喜欢字画收藏,既是清初与侯方域、贾开宗、徐作肃、徐邻唐、徐世琛等并列的“后雪苑六子”之一,还是与王士祯、施润章等人同称的“康熙年间十大才子”。别的不去说它,有两件风雅之事与他有关,而且还的确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名扬天下的“香雪海”是宋荦所题;因为宋荦进奉的“吓煞人香”,茶好名恶,为康熙另外所赐“碧螺春”而流芳千古。
光绪甲申年,也即是1884年,晚清著名金石学家、湖南巡抚吴大澂买宅十梓街东的宋荦旧宅,该旧居“堂凡五楹,相传为宋代旧构。栋柱用材均以楩、楠为之。”按照“一间为一楹”之说,该旧居的厅堂便是五开间的大堂,而所用的木材都是名贵的黄楩木与楠木。尽管“梁栋虽微倾欹”,但因“材实坚好”,才“雅不欲以六百余年旧庐轻事改作,乃粉饰涂泽以居之。”意思是说买下后结构未作改造只是整修一新。吴大澂是江苏省苏州人,清同治七年的进士,一路做官,做到光绪十八年授湖南巡抚。中日甲午战争起时,他率湘军出关收复海城,因兵败革职。一生喜爱金石,并工诗文书画,精于鉴别,喜欢收藏。
中国古代大官,因为都是科举选拔,所以也都是大文人,诗文书法根本就是不在话下的基本功夫童子功,再爱好点金石收藏,有点艺术追求,写写画画的,都有一番气象。
吴大澂书法以篆书最为著名。他将小篆古籀文结合,大小参差、渊雅朴茂,在当时是一种创造。他还喜用隶书书款,他的隶书横平竖直,亦取法汉碑。而行书既学曾国藩,又颇有黄庭坚的趣味。吴大澂还以诗词及散文著称,著有《说文古籀补》、《古玉图考》、《权衡度量考》、《愙斋集古录》、《恒轩所见所 藏吉金录》、《愙斋文集》。
吴大澂购得此宅后,因曾得“宋微子鼎”,其铭文中把“客”写作“愙”,便以此字作为自己的斋名,作为自己终老之所。吴大澂回籍后一度主讲龙门书院。被当今称之为苏州最早的画社团体“怡园画集”的结社,就是因为吴大澂比较起劲地呼朋唤友,被推举为盟主,画社活动最盛也应该也在此期间。1902年时,他已是六十八岁的老人,正月二十七日,寿终于苏城葑门内南仓桥新宅。吴大澂是50岁时买的房子,真正在这宅子里,不过待了8年。
吴大澂的嗣孙著名书画家、收藏家和文物鉴赏家吴湖帆在这座老宅里度过了他的青少年时代。吴大澂原本有一儿六女,儿子不幸早夭,所以过继了兄长吴大根的孙子吴湖帆为孙。
吴湖帆的嫡祖大根(号澹人)是长子,有弟大澂(愙斋)、大衡(运斋)。生父本善(讷士),在他三岁那年又得一子,名翼鸿。由于叔祖愙斋公(吴大澂)仅有一子名本孝,因早殇,遂立湖帆为嗣。不料其弟翼鸿三岁那年患惊风病死,才使他成为两房兼祧子。
吴湖帆八岁的时候,在与二姐吴惠菁合影像片其背面书写了一句:“二姐十岁我八岁。”中风卧床的吴大澂视其所书而叹道:“此子他日当有所成。”于是将家藏财物分而为二,一份给了女儿们,但是把平生所藏字画彝鼎全部给了吴湖帆,并且还每日于床前亲授家藏文物之名目及来龙去脉。吴湖帆作为两房唯一独后,继承的是两边香火。
直到1920年,吴湖帆成婚后的第五年,他二十七岁。是年的农历五月初七日午后四时余,他与画友、表兄陈子清一同自玄妙观吴苑啜茶回来,到家中取他画的临龚贤雨景山水扇面。二人刚刚进家门,突然见风雨大作,二人就在“石经室”待雨论画。不料那时室外风益狂暴,呼呼如虎怒吼,雨点粗如连珠击屋瓦作奇响。未几,忽闻霹雳一声,前庭有如地坼天崩。此时他赶紧出去探视,只见堂间豁然洞开,瑞芝堂屋俱圮覆。唯存东偏祀奉祖龛之一间屋,尚支撑其欲倒之残构。幸好堂屋虽圮覆,因梁木下坠时交互支格,才使堂中所陈列的两面汉代铜鼓幸免遇难。几上所摆设的三代陶罈器尚完整,而紫檀座已毁损,罈口外缘被击落一小块。嗣于收拾时,忽闻罈内有物,叮叮作响,倒出一看,竟然是被击落的一小块残片。见此更觉得稀奇,紫檀座子既被损裂,而罈身不破;外口碎片不向外坠,反而会内折由罈口入腹,颇为引人寻思。
这宅子因天灾瑞芝堂圮覆而在原宅基上翻建,重葺中将瑞芝堂结构“宽广仍其旧,高加二尺,深增四尺”作了些改动。重葺历时半年多,待新屋落成,由吴湖帆生父吴讷士(本善)撰写了一篇《重葺记》,而就在这年即1921年的三月二十三日吴讷士故世。
吴湖帆仍一直居住在此,直至民国十三年(1924年)因江苏军阀齐燮元与浙江军阀卢永祥开战的“齐卢战争”,苏州处于战火之中。吴湖帆才离开苏州祖居到上海,寓居在嵩山路,以他手中的生花妙笔,从与陈子清合办书画事务所开始,日渐成为叱咤海上画坛风云的人物。
那么,十梓街东的宋荦旧宅,怎么会是现在凤凰街、沈衙弄交会处的巷口的明楼呢?会不会搞错?
据《沧浪区地方志》记载:“原为朝南三路六进大宅,大门在十梓街上。大部分已于几次拓路时陆续被拆。1998年,又将所余房屋就地移建为朝东两进建筑,即大厅三间和堂楼三间带两厢。”所以,现在吴大澄故居也不是全部,只是中路的最后第五进和第六进房子,而且到了1998年,更是将原来的南北向移为了现在的东西向。现在的明楼就是那时的移址而建。
所以,现在的明楼其实有三部分。一部分是1998年移建后的东西两进,原吴大澄故居,面积为400多平方米;第二部分是与之并排的南面四间平房;第三部分就是西北面的一幢三层楼,大家都叫它“小白楼”。现在这三部分已连成了一体。
从明楼的正门进去是故居的一进大厅,当时的圆柱还立在大厅中。绕过大厅中堂,便是第二进的石库门和两边的蟹眼天井。三层砖雕门楼是故居中唯一一件保存下来的遗物:当年苏州知府题写的“螽斯衍庆”和两边“出巡场景”以及三层上的“八仙过海”的砖雕图案基本完好无损。过天井便是带两厢的二层堂楼,现在已被隔成数个包厢。而休闲过道的左侧通过古式长廊又与明楼的另外两部分连接起来。
当年房子空关着,一派荒芜景象,杂草丛生,门窗、地砖残缺不全,墙面上到处都是漏过水的黄斑和剥落的墙皮,门上还有被白蚁蛀过的痕迹……一直到2001年,买下这栋宅子的新主人决定苏式古建筑的元素融入整修中,恢复明清老宅的原貌,并把它打造成苏州上层名流来往的地方。把它取名为“明楼”,也有此用意。
其时,房主还并不知道这宅子过去竟然是“吴大澂故居”,是吴湖帆出生地这样有着显赫来历的地方。在不改变原有房屋格局和外墙立面的宗旨下,对老宅进行了大面积的整修。门、窗、门板重新修整好,天井进行了园林式的绿化。凡是客人能走到的地方都铺上与古宅相配的青砖,青砖还都是到陆慕御窑拉来的,拉了两三卡车。还根据苏州园林移步换景的审美特点,让面积并不大的古宅变得曲径通幽。
古建筑有个弱点是采光性差,于是在公共部位,采用全明的落地玻璃,既达到了通透的效果,又能让客人行走时欣赏天井里的景色。而各个包厢间则采用彩绘玻璃,既隔音又亮堂。另外,古建筑亮化工程也是明楼首创的亮点,把光带绕在瓦当上,这样就把古建的轮廓全部勾勒出来了。2002年,一座古色古香的明清建筑重新呈现在了人们的面前。它的修复,被人们称赞为利用民间资本保护古建筑的典范。
明楼开张之后又经过了两次大的整修。
一次是挂上“控保建筑”和“吴大澂故居”的铭牌后,严格按照文管部门的要求进行整修和维护。原来明楼的大门开在南面四间平房那儿,后来把大门移到了现在位置,并在大厅中堂放上吴大澄的大幅书法,随后又搭建了木构回廊,使明楼里三部分贯通起来,在总体风格上融为一体。
之后的一次整修主要是挖掘吴氏文化,营造更浓的文化氛围。各个包厢里挂上名人字画;过道、走廊等客人休闲区按旧时格局式样重新摆设,连烟灰盆、垃圾箱都用上了青花瓷。天井摆放了盆景,小院种上了紫藤和竹子。
2017年10月,我们正社诗词讲堂也陆陆续续前前后后办了24次讲座雅集,江野和朋友们商量着也要有个成果汇报,办个画展,出个集子。为此,他几次三番在十梓街上来来往往反反复复找寻吴湖帆故居不着,苦恼纠结。在一次雅集时江野差不多差不多有点恼羞成怒义愤填膺说了这事,很是疑惑不解,说多少号多少号的前后都有,唯独中间一号遍寻不着,说明肯定曾经是有的,但是房子在哪呢?这是个费思量的悬迷,而且还是一个问题。而我是一个偶然的机缘巧合,走过路过明楼的刹那间灵机一动,会不会有什么因缘际会的?经过一番絮絮叨叨的刨根问底追根溯源,果然歪打正着。我把这一邂逅的发现和江老师一说,江老师说你干脆前因后果来龙去脉地捋一捋,正社的事儿需要好好挖掘,再不然遗失得越来越多就更搞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