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图文】万祖永《记忆中的江南梅雨》
【作者简介】万祖永,生于上世纪60年代初,江苏溧阳人,毕业于四川大学中文系。爱好摄影、旅游。
连日 ,南京阴雨绵绵。夜已深,躺在床上听着雨水击打窗子,久久不能入寐,脑海里浮现出儿时江南梅雨的记忆。
我的家,在苏南丘陵与水乡夹杂的一个小乡村。记得小时候,村前有一条弯弯的小河,桥上有一座很破很旧的小木桥,据说这座桥是祖先定居时,请了一位张姓木匠主持而建,故取村名叫“张桥”。河西,是水网交错的水乡;河东,往东行几里,就是低矮连绵的小山丘。
记忆里,我们乡下并没有“梅雨”这个说法,只是称为“发水”。每年的端午前后,我们那里就会阴雨连连,山上的水、高地的水都会湍湍流入村旁那条弯弯的小河,河水也是一天比一天满,大人、小孩子都知道,“发水”季节到了。
记忆中,“发水”也分“小水”和“大水”。“小水”,一般雨水不算太多,时下,时不下,村边小河的河水也大概与堤岸平齐,不会淹没农田和村子。而遇到“大水”年份,我们称为“发大水”。每到“发大水”的时候,天,好象是被孙悟空的金箍棒捅破了一样,雨水倾天而下,连日不绝。小河的河水瀑涨,浑浊湍急的河水打着漩窝,滚滚而流。有时能在一夜之间淹没河西大片的农田和半个村子,真可谓是“梅霖倾斜九河翻,百渎交流海面宽”。
在我们那里,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怕的就是“发大水”。全村大大小小、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时刻担忧河水淹没我们的村子和农田。每当“发水”来临前,大人们都要提前把涵洞堵好,以防河水倒灌。还要把“洋车船”(一种把用柴油机带动的水泵安装在船上,用于日常从河里提水浇灌农田的小船)开进“老圩”(比较低洼的成片农田,四周用圩埂围着,因很早就有,所以我们村民称之为“老圩”),时刻准备向圩外抽水。除此之外,大人们每天都分几班,日夜带着铜锣轮流“看圩”(巡堤),遇到河堤出现缺口或者其他险情,就拼命地敲锣。村民最怕的就是听到那“锵!锵!锵……”的锣声了,特别是晚上,一听到那锣声,全村立刻是鸡飞狗跳、大哭小喊:大人们一个个提着铁锹、钉耙、扁担,抱着麻袋、草袋飞快地冲向鸣锣的地方;老人和妇女把熟睡的孩子们一个个喊醒,顶着狂风暴雨,向村中高处的农家转移。记得小时候,有好几次就是这样在半夜被妈妈喊醒的。每次被妈妈喊醒,心里十分害怕的我,一手捂住心口,一手抓着妈妈的衣角,一步高一步低地跟着妈妈迷迷糊糊地走。
直到上初中,我对“发大水”才不怎么害怕,而且在我的记忆中,似乎是自从我上了初中后,再也没听到过那锣声了。
那时,作为一个半大的男孩子,和村上的小伙伴一样,在“发水”季节有了一个乐趣。我们总是三三两两地结伴,带着“虾笆篓”(一种用杨树弯成弓状,串上尼龙绳编织的鱼网)寻找水塘和水田的缺口去捉“上水鱼”。因为,“发水”季节正是野生鲫鱼、草鱼等鱼的产卵期,只要有缺口的水流动,这些野生的鱼就会拼命地逆水而上,我们就把“虾笆篓”卡在缺口上,坐等鱼进网。运气好的时候,一个小时就能捉到2-3斤。不捉“上水鱼”的时候,就是捉黄蟮。捉黄蟮最简单,什么工具都不要,背上“小克篓”(一种用竹子编织的专门盛放鱼虾的背篓),只要在红花草田里、水稻田里,看到黄蟮游,将中指弓起,无名指、食指屈着,对着黄蟮的“七寸”夹紧就能把黄蟮抓住。
除了在“发水”季节,能有捉“上水鱼”、捉黄蟮这点乐趣外,我对“发水”历来比较讨厌。不管是“小水”,还是“大水”,天上的雨老是沥沥拉拉地下个没完没了,从村上去大队部所在地的小学,上学的小路总是被水淹没,四周都是白茫茫一片,根本分不清哪是路,哪是水田和水塘。上学都要带着小竹棍,一边用小竹棍象鬼子“探地雷”一样探路,一连小心翼翼地走,一不小心,不是掉进左边的水塘,就是掉进右边的水田里。
家里的房子,是土墙、稻草盖的三间低矮草房;窗户是用塑料纸蒙的墙洞,有时大风会把蒙着墙洞上的塑料纸吹跑,外面的雨就透过墙洞吹进屋内;屋顶的稻草,有时也会被大风吹跑一些,雨水就顺着屋顶的洞或者缝,滴滴嗒嗒地漏个不停,屋里的地面和外面一样泥泞,一不当心就会滑倒。屋角,有时候竟然长出小蘑菇,也不知道有没有毒,反正我们从来不吃。土墙上、漏雨的地方也长满一层青苔;板凳、椅子的脚上总是长满黑黑的霉斑;身上也总是湿湿的,象一层油抹着。后来读宋代梅尧臣的诗“三日雨不止,蚯蚓上我堂。湿菌生枯篱,润气醭素裳”,方知梅雨季节,江南因为雨水多、湿度大,物品容易生霉菌。小时候,因为没见过杨梅,更别说吃过杨梅了(因为我们村子算是水乡,没有杨梅树),也不知道“发水”为什么大人们又叫“梅雨”。我们只知道,“发水”季节东西容易长霉,所以一直误认为叫“霉雨”。直到上了中学,上地理课,才知道不叫“霉雨”,也才知道这个季节是杨梅成熟的季节。
上了大学,恰好读的是中文系,读了很多历代文人墨客吟诵江南梅雨的诗文。也不知道为什么江南的梅雨,到了这些文人骚客这里就变成了那么美?想来想去,心里只有一个结论:他们这些衣食无忧、高高在上的达官贵人,满肚子填满洋墨水的小资们,根本没有在江南农村生活过。他们只看到烟雨朦胧中江南乡村的缥缈,只看到雨中荷花的妖娆,只听到雨中的蛙鸣和蝉唱,他们又如何知道苏南农民的艰辛呢?
要说江南梅雨季节,我有什么喜爱,除了捉“上水鱼”、捉黄蟮外,就是喜欢看村东荷花塘里的荷花了。不下雨的时候,总是一个人呆呆地看那满塘开满红的、白的、黄的、粉红的荷花,痴痴地看着青蛙在荷叶上跳来跳去、傻傻地看着蝴蝶、蜻蜓围着荷花飞来飞去。
也许,再过几年,我也会学古人,再回苏南乡村去领悟江南梅雨,但儿时对江南梅雨的记忆永远也不会抹去。
2015年6月26日 于南京
顾问:朱鹰 邹开歧
编辑:姚小红 洪与 杨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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