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散文】聂延力《过年》
文/聂延力
【作者简介】聂延力,原名聂艳丽,蒙古族,内蒙古作家协会会员,多年笔耕不辍,作品曾在《文苑》《特别文摘》《人才资源开发》等杂志报刊发表,哲理散文《另辟蹊径》收入《心灵之旅》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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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猪
我老家有句童谣:“小孩小孩你别哭,过了腊月十五就杀猪。小孩小孩你别吵,过年就放二踢脚。”到腊月学校就放寒假,母亲有个老规矩,就是每年的腊月十五杀猪,说这天杀猪日子过得旺兴。一到冬天母亲就把过年猪单独育肥,母亲精心喂的肥猪每年都二百多斤。艰苦岁月物质匮乏,肚子里空落落的一点油水都没有,小孩子个个面黄肌瘦,幼时我们最盼望最开心的就是杀猪,一到腊月就掰着手指头算还有几天杀猪,盼望着盼望着腊月十五终于到了。母亲在头一天把干白菜在大锅里烫好,切碎攥成团备用。
早晨父母早早地起来准备东西,在院子里把饭桌上铺一块麻袋,预备好杀猪刀、绳子、铁棍,等二叔老叔来杀猪。我坐在炕上扒蒜扒葱,蒜要扒一大碗,葱要扒一大把,葱蒜辣得我的眼睛流泪,一想到猪肉的香我心里快乐极了。
二叔老叔来了,这时他们在院子里用一根木棍拴一根绳套套猪,肥胖的肥猪在院子里惊慌失措地跑,二叔拎着套杆追赶,杆子一甩把猪套住,猪拼命地狂奔挣扎。生灵也是有预感的,一到腊月家家杀猪,猪听到猪嚎也是惊恐不安的。母亲说:一到腊月猪就不安心吃食,一听到猪叫就毫毛倒竖。这时老叔父亲一起上前把猪按倒,四蹄用绳子捆成十字,用杠子抬着猪放到事先准备好的桌子上。母亲在灶间用大锅烧水用来秃噜猪,把扒好的葱蒜在案板上剁碎,一只大铝盆里放两根长高粱秸秆用来搅拌猪血,一边放一盆荞面。
这时二叔手里拿着尖刀在猪脖子上比量,杀猪是讲究技术的,一刀下去切中要害,呛血流不出来就无法灌血肠。这时猪在颤抖喘息,我看过杀猪杀羊,动物在被杀时眼睛会流泪哀伤,随着血液的流尽眼睛慢慢变蓝失去光泽,人类真的很残忍。这时二叔会说:“猪羊一道菜,死了别作怪。”一刀捅向猪的喉咙,把刀拽出,一股鲜红的血液顺着刀尖流出,血慢慢地流到大铝盆里,母亲用高梁秆不停地搅拌,随着血液的流尽,猪腿痉挛几下就瘫软了。这时二叔在猪的后腿割个小口用铁棍往里捅,抽出铁棍往里吹气,这时猪变得膨胀圆鼓鼓的,二叔用滚烫的开水浇在猪身上,再把猪毛用铁刮板刮掉,这叫秃噜猪。
母亲把切好的葱蒜荞面盐放到猪血里,叫我用高粱秆不停地搅拌,不要让血凝固。这时叔叔把清洗好的猪肠拿来灌血,母亲在锅里炼些油脂粒放到血里,这样血肠才会香。二叔把猪血脖子割下,母亲切成大块放到锅里煮,锅里“咕噜咕噜”翻开着飘着香味。二叔灌血肠我用麻系肠口,母亲把灌好的猪肠放到锅里煮,用一根大锥叉子扎在血肠上放气,不这样肠子会被气鼓破。煮好一根血肠,母亲给我和弟弟哥哥一人切一大截,我们不顾血肠烫嘴吹嘘着吃,咬一口猪血肠真的是美味无比香气四溢。肉熟了母亲再为我们切一块方肉吃,肥腻流油的方肉吃到嘴里顺着嘴角流油,香,就一个香啊,香到心底香到全身。这时母亲把事先焯好的干白菜放到锅里烩,一锅香喷喷北方的杀猪菜就做好。另一个锅里母亲捞了一锅金黄的小米饭,小米饭配杀猪菜真是人间美味。
推碾子
村里有三个碾道,在我家那条街的西头有个碾房,到腊月碾房很忙,碾房就是四面墙框朝南开个门,冬天冷用玉米秸搭个棚,利用磨盘和石滚转动碾碎食物,古老的磨盘在我出生时就有,是村民生存的依赖。家家用一件物品占碾子,一件破衣服或驴套包子挨排放在磨盘上,人们自觉遵守先来后到,排到几点就几点自觉公平,这有点像现代人排队买东西。
母亲在家里把黄米、大黄米、小米淘好控干,扛到碾道推碾子。套上我家的毛驴,把毛驴戴上夹板,捂上驴眼,驴顺着碾道一圈一圈地拉磨。腊月的碾房很冷,冻得我唏嘘不已,驴“啪嗒啪嗒”不停地绕圈走,碾子上的米被碾碎,母亲用箩筛我用小笤帚不停地绕着碾道往上扫,面磨好了,我和母亲的手指也冻僵了。母亲将磨好的面用大盆和好放到热炕头发酵,用来蒸豆包。
撒年糕蒸豆包
母亲把磨好的大黄米扛回家,准备撒年糕,磨好的大黄米是不能过夜的,时间长会发红。母亲在锅里煮红芸豆,一个大锅里放上篦子烧开水,在撒年糕时母亲会把前院的云姨找来帮忙,一年一锅年糕必须蒸好,如果年糕蒸不熟很不吉利的。年糕预示着日子一年比一年高。
灶间的火慢慢燃着,锅里的水开着热气腾腾,在篦子上撒一层红芸豆,然后开始撒黄米面,一层一层的均匀的慢慢撒,哪块跑气赶紧用黄米面盖住,一大笸箩的黄米面撒完,再撒一层红芸豆。盖上锅盖锅边用笼布盖好,开始烧火,一个小时左右就熟了。母亲揭开锅盖,黄灿灿的年糕点缀着红彤彤的芸豆,黄米特有的香气在厨房弥漫,母亲用铲子在一边给我们几个切年糕,一人一碗热乎乎的年糕捧在手里垂涎欲滴。这时父亲拿出糖罐子,一罐白糖一罐红糖,问我们吃什么糖,糖在那个年代是奢侈品,吃年糕这天破例让我们加糖。弟弟和我争着要白糖,我感觉白糖比红糖甜,哥哥要红糖,父亲就为他沏红糖。年糕蘸白糖黏软劲道香甜,红彤彤的芸豆起沙绵柔细腻。穷孩子盼过年,过年真好,有肉吃有糖吃有香喷喷的年糕吃,人只有苦得太久才会体会甜的快乐。
第二天豆包面发酵好,母亲右手搋面,面有一点微微的酸味。在锅里将煮好的红芸豆用豆揣子把糜烂的豆子揣烂,黏稠起沙再把糖精用碗沏好放到豆馅里揣,揣好铲到盆里。把豆包面用手拍成一张饼,豆馅放在面上包上团圆。我也帮母亲一起包豆包,放到篦子上蒸,大约一小时左右,豆包就蒸好了。母亲蒸的豆包粘软劲道,是因为母亲在面里用小米面和黄米面的比例发酵的,所以劲道,后来我吃过很多豆包,再也没有吃到母亲做的豆包的味道,亲人离去,一些味道也失传了。
做豆腐
蒸完豆包撒完年糕,到了腊月二十几,这时母亲开始做豆腐。母亲将泡好的黄豆拿到加工厂,那时大队已经有了加工厂,过年为村民打豆子,方便了许多。
加工厂加工好的豆汁母亲用水桶挑回来,放到大锅里烧开,这样一锅奶白的豆浆就出来了,豆浆锅里浮着一层薄薄的豆皮。母亲把卤水兑好放到锅里轻轻地搅拌,锅里的豆浆立刻凝聚成一朵朵豆花,所谓“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就是这样得来的。这时母亲就招呼我们:“豆腐脑出来了,拿碗吃豆腐脑吧。”我拿个大碗伸到锅边,母亲将滚烫的豆腐脑用漏勺捞起放到我碗里,我剥棵葱切碎,再少放点酱油拌拌,一碗豆腐脑就可以吃了,到现在为止我认为豆腐脑就放这两样东西简单最好吃,饭店里调的稠汁根本不好吃。
锅里的豆花完全形成,母亲在小缸上方一个大筛子上再放一个大笼布,将豆花舀到笼布里过滤,然后压实。这样豆腐就做好了。
蒸馒头
过年那天母亲要蒸两锅馒头,平时父亲粮本上的细粮不领攒着,等到过年时一起领回来,过年时我们就能吃到白米饭和馒头。
母亲将白面发酵,沏好碱兑到面里不停地揉,面揉得松软有弹性,拿一小块面放到灶间烧烧看面发的怎样,如果燃起来说明碱用得正好,开始放到锅里蒸。在蒸馒头时母亲会做几只面龙,用面团捏成龙形,在面龙的头部用红色的豆子做眼睛嘴,面龙的头部捏得拱起,用剪刀剪成穗,母亲做的面龙我现在想想有些像恐龙的头。这些蒸好的面龙,在年午夜放到仓房的粮仓里,米袋里,寓意年年有余粮。
整个腊月母亲都在忙,晚上还要贪黑做衣服,为了我们三个过年那天穿上新衣服新鞋,还要为邻居的孩子忙着赶制新衣服,母亲会说:“你们睡吧,我把那几件衣服做完。过年谁家的孩子都想换换新。”母亲和无数的农村妇女一样勤劳善良任劳任怨,如野花默默无闻点缀在乡野村间散发着幽幽的芬芳。
年午夜
忙了一个腊月,年终于到了。在北方年是一个盛大的节日,年象征着吉祥希望,年也叫春节,预示着春天来了希望来了。孩子们盼年有新衣服穿有好吃的,女孩头上扎上五彩的绸结,男孩有鞭炮放。挂挂钱,贴对联“爆竹声声辞旧岁,五更炮响分二年”。张张杨柳青年画喜气洋洋的贴上墙,将窗棂的纸换上新的。年就二个字“喜气”,所有的烦恼艰辛都在年这一天放下,邻里亲戚朋友互相问候祝福,期盼今后的日子如过年。
母亲从年午夜就开始吃素一直吃到初一,说是为孩子吃素,祈求神灵保佑孩子一年平平安安。年午夜母亲叠好一沓沓黄纸,在吃年夜饭时“发纸”上香祭拜灶王爷。
这时村里响起零零星星的鞭炮声,母亲会说:“谁家这么早就发纸,你们几个赶紧洗洗脸,洗洗一年脑子清凉,我要煮饺子发纸了。”弟弟哥哥会拿着他们那挂宝贝鞭炮到外面放。记得弟弟小时淘气,用一个篓筐拴个铃铛,在篓筐盖一个衣服,往脑袋上一扣当狮子头和几个淘小子挨家拜年,手里提着纸糊的灯笼,年午夜到邻居家的院子里耍,嘴里模仿散头唱一段,邻居们笑着把他们赶出来“这孩子可真能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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