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贬谪人,他却能多活三十年,人要想得开!
秋天转眼就要过去。
秋,一个丰收的时节,一个色彩斑斓的物候,有碧霄陪着白云,有金光照耀晚霞,本来是一个近乎天堂般的季节,可为什么在古代诗人笔下,一到秋天,抒发的大都是“悲秋”的情绪呢?这么好的秋天,他们到底在“悲”什么呢?
其实“悲秋”是中国古代文人的一个大传统,好像自打有了秋天,有了文人,就有了“悲秋”。而这个传统最早的抒发诗人便是大名鼎鼎的宋玉。
宋玉,战国时候楚国人,他的师父更有名气,便是屈原屈大夫。宋玉在《楚辞·九辩》里开门见山就写到,“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从此中国文人“悲秋”的“梗”就开始一发不可收拾了!
宋玉原词的意思就是说,秋天的物候让人悲慨啊!为什么呢?因为秋风一起,树上的叶子纷纷随风飘落,显得一派萧瑟之气。
所以,古人悲秋,悲的就是秋天给人一种萧瑟、肃杀之感,联系到文人多是敏感心绪,他们由秋天的萧瑟联想到自己仍然不能建功立业、一展抱负,就像秋风吹落的树叶一样,又过一年又长一岁而只能漂泊他方。这种“悲秋”其实也是在“悲自己”随光阴老去而仍然请缨无路,秋天的萧瑟便更加使文人们感到心冷。
正是在这种“悲秋”的大传统下,好像古代文人都被套在了里面,一大批诗词写尽了秋气的萧瑟、荒凉。杜甫的“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陆游的“逢秋未免悲,直以忧国故”,郎士元的“共是悲秋客,那知此路分”,马致远的“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欧阳修的著名文章就叫《秋声赋》,写的都是秋气带来的无限萧瑟。这些都是抒发了在秋天的伤感。
可是,在这么多伤感的诗词里,也有人偏偏要唱反调,偏偏不“悲秋”,反而喜爱秋天,喜爱秋气。这人便是刘禹锡。
刘禹锡在他的名篇《秋词》里这样写道: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写得明明白白,说自古文人就开始悲秋,说秋天寂寞寥落,可是我刘禹锡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我说秋天比春天更好。因为看那一排大雁追逐白云飞向天空,蔚蓝的天空引得我诗兴大发。
由此可见刘禹锡对于秋天并不是和传统文人一样悲来悲去,哀声叹气,而是极大地赞美了秋天的朗日白云和碧空如洗。虽然这只是一首小诗,刘禹锡自己也无非是写着玩儿的,可其实我们能从小诗中感到刘禹锡这位诗人胸怀的开阔,想得开,不执拗在悲伤里。
而这种心胸开阔的境界在刘禹锡一生的仕宦漂泊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对他的身心健康也大有裨益。
刘禹锡一生也像很多文人一样经历了起起伏伏的官宦生涯,早年游学长安、洛阳,在士林中享有很高的声誉,21岁科举考试进士及第,逐渐获得任用,当上了监察御史,和韩愈,柳宗元一起,三人交往甚密。
唐德宗驾崩之后,太子李诵即位,就是唐顺宗。李诵做太子时的陪读人王叔文、王伾二人都有改革朝政的想法,太子即位之后,“二王”便得以施展改革举措,对中唐时期的朝廷弊端进行纠察。而刘禹锡和王叔文也是好朋友,王叔文很欣赏刘禹锡的政治才能,二人又有相同的政治观念,于是刘禹锡就很自然地得到重用,在王叔文、王伾集团中积极参与朝政的改革,这就是中唐时期著名的“永贞革新”运动。
可是好景不长,朝政改革触犯了官宦集团的利益,改革运动受到来自官僚们的极大阻碍,再加之在保守势力的阻挠下,唐顺宗这个皇帝都被迫让位于太子李纯,也就是唐宪宗。唐宪宗上位之后,一举拿掉了二王集团和密切联系者,还赐死了王叔文。对于像刘禹锡,柳宗元这些人,唐宪宗统统把他们贬到远方了。柳宗元被贬到永州做司马,永州就是今天的湖南永州市。而刘禹锡则被贬到远州,也就是今天的四川境内。其他还有六个人同样被贬做远州司马,一共是八个人,也就是历史上有名的“八司马”。
刘禹锡后来又到了朗州,就是今天的湖南常德,一呆就是10年。后来被皇帝召回长安,刘禹锡很高兴,可是没想到又因为得罪了执政者,再次被贬,这次贬的地方更远,一下儿就贬到了连州,今天的广东连州。
看看刘禹锡这几次遭抛弃的经历,每一次都更遥远,更荒芜。湖南,广东,今天是好地方,可在一千多年前的唐朝,都是偏远的不毛之地,没人愿意去。刘禹锡在这种蛮荒之地呆了一二十年,心情郁闷可想而知。
但是,让人感慨的是刘禹锡不仅没有因为贬谪地方的荒凉而失去对生活的信念,反而愈挫愈勇,变得更加豁达开阔。刘禹锡在朗州除了继续写那些反映社会问题的诗歌,以此来继续表达自己对权贵的不满之外,他还吸收当地的民歌,经过文人润色成为了新的诗歌形式,最著名的就是《竹枝词》。
竹枝词的形式本来是四川东部地区的一种民歌,当地人边唱边跳,刘禹锡是在做夔州刺史的时候,结合这种民歌形式创作了自己的竹枝词,最有名的就是这首:
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踏歌声。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写的无非就是当地男女青年之间的爱情,用“无晴(情)还有有晴(情)”的双关语表达着年轻人之间的相互爱慕。刘禹锡创作的竹枝词这种新的诗歌形式也为后代诗人提供了又一种创作源泉。
可见,刘禹锡虽然一再遭贬,可他的心境并没有就此沉沦,一蹶不振,仍然对生活有信念,发现生活中的乐趣,自己的心胸也更加开阔,更加想得开,活得超脱。
当刘禹锡经过十几年的贬谪生涯之后,皇帝想起来他,就把他和柳宗元一起召回长安。刘禹锡回到一别多年的京城之后去玄都观赏了一次花,特意写下了这首《元和十年自朗州至京戏赠看花诸君子》:
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
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说的是一路上烟尘扑来,都是游赏的人们说着刚刚赏花回来。看看那些玄都观里的花,都是我刘郎走后新栽的。尤其是最后一句,其实蕴含着讽刺那些当时阻碍刘禹锡等人改革朝政的权贵们,那些花都是我被贬之后,你们才栽的。
不想,正是因为这首诗的暗中讽刺,又被官僚们盯上了,结果刘禹锡因为这首诗再次被贬,就贬到广东去了。
可是,刘禹锡就是不死心,也不郁闷,当他晚年再次回朝的时候,又特意写了一首诗,名字就叫《再游玄都观》:
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
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
像是特意写给那些权贵们,我刘郎今天又回来啦!你们能把我怎么着!
经过这些坎坷的人生,刘禹锡到晚年依然不屈不饶,心境开朗,从他创作的这些诗作中都可以明显感到梦得公人生格局的豁达,不斤斤计较于眼前的得失,依然用审美的眼光欣赏着当下的生活。这种性格和品质对刘禹锡的身心也有很大影响,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伏,梦得公最后活了71岁,这在“人生七十古来稀”的古代也已经算是长寿之人了!
对比来看,和刘禹锡有着相同贬谪经历的另一诗人柳宗元,就没能活到那么长久,47岁就离世了,其中一个原因或许就是相比于刘禹锡的心境开阔爽朗,柳宗元的心情似乎一直沉浸在贬谪的抑郁中,而没能跳脱出来。
柳宗元因为革新失败被贬为永州司马,在永州呆了十年,好不容易盼回重返京城,可又因为当朝者不同意重新启用柳宗元,他只得再次外放,贬到了柳州,今天的广西。在柳州呆了4年,朝廷终于想起了他,实行大赦,召回柳宗元。可最遗憾的事还是发生了,柳宗元没能等到回朝,就病死在柳州了。
柳宗元的诗作140多首,几乎都是贬谪之后的作品,也几乎都在诗歌里蕴藏着诗人对自身经历的幽怨,无比给人一种孤冷的感觉。他那首最著名的《江雪》: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这首诗就是写于柳宗元谪居在永州的时候,全诗的意境如此幽冷,荒无人烟的大江之上只有一个老翁,孤独地钓着雪。其实这个老翁就是诗人自己的写照,一个孤僻,凄冷的内心形象。
柳宗元的心境基本上都是这种“孤冷”的底色,他似乎也没能从贬谪经历中超脱出来,一生活在抑郁愤懑中,这种心情也影响着他的身心。
刘禹锡和柳宗元是好朋友,两人又有着相似的人生境遇,只是他们二人在对待人生遭遇时的信念和态度不一样,也就为后人呈现了两种人生结局。
-作者-
一毛哥,以诗词为根,都写进个人古诗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