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猷华：响箭喋血 （上）｜小说

莫测：古桥悠悠｜散文

文/陈猷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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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不祥的祭祀

血红的残阳坠入西山,天边绚丽灿烂的晚霞刚刚从橙黄色变为绛色,一轮圆月就迫不及待地步出了天庭。圆月淡淡的像鸡雏般嫩黄，悠然地挂在才发出细小新叶的桦树梢头。暮色笼罩下的茫茫草原,浩瀚如海。一阵疾风翻起草浪,暴露出呲牙咧嘴、瘦骨嶙嶙的狼群；露出了谨慎跳跃、警惕顾盼的狍子和狡兔。天山脚下，没有被风扫荡的桦树林里,几百斤重的大野猪咕噜咕噜地叫着；一只黑熊举着前肢直立着盯住树上的蜂巢低声咆哮……

柞树林不远处，匈奴的穹庐一顶接一顶，密密麻麻，连绵几十里,就像草原上开出的灰色花朵。一顶高大壮观的穹庐外面的平地上，一大群人头朝东方、面对明月跪着。他们皮帽皮袍齐齐整整、金玉饰物闪闪烁烁；男的红光满面女的白白胖胖。他们低声念诵着什么,好一阵才抬起头凝注着冉冉升高的明月。这时候一个健壮的武士拖过一只肥羊，用腿夹住羊肩,左手握住羊嘴,右手持刀捅进羊的脖颈。一股热血像喷泉般涌出来,流到地上的陶罐里。

一位白发老头从人群中走出来,拖起地上还在微微颤抖的肥羊,然后用双手恭敬地高高举起，对着明月念念有词:“美丽的月神呵,您保护我们匈奴人吧！保佑我们的大王长寿,匈奴人丁兴旺,牛羊肥美、马儿健壮、青草常绿、河水常流、天气常暖。崇敬的月神呵,请接受我们的祭品吧！请享用鲜嫩的羊肉温热的羊血吧。您永远是我们崇敬的神祇,我们永远伺奉您”!

老头把羊放下,又端起陶罐缓缓转起圆圈来。他一边转一边慢慢倒着羊血,刚好转完一圈, 陶罐中的羊血也没了。地上呈现出一个血画的圆圈,就跟天上的明月一样圆。拜月仪式就要圆满结束了,地上跪着的匈奴贵族就要站立起来，这时候怪事出现了。那躺在祭台上已没有气息的白羊突然奇迹般站起来,对着那轮皓月，咩咩叫了三声。

拜月的人们立即骚动起来,大家惊恐万分。天现不瑞，怕是有什么祸事要降临了。

跪在前排正中，身穿华贵裘衣的匈奴王头曼单于立起身,恶狠狠地瞪了祭司——白发老头一眼，然后气呼呼一甩双袖,径直往穹庐走去。他身旁紧跟着美丽无比的阏氏。

老祭司呆呆地站了一会,这才取出佩刀,往自己脖子上一抹,然后沉重地倒下去，躺在了那只死羊旁边。

刚才宰羊的武士,也跟着祭司举刀自刎了。拜月的匈奴贵族四散离去,四周又沉寂下来, 唯有那轮圆月,照样多情地洒下清辉。

二、冒顿太子回来了

匈奴王豪华的穹庐里燃起了支支红烛。跳跃摇曳的烛光映亮了厚厚的大红地毯, 映亮了金银饰物和青铜酒器;华贵的丝绸帷幕微微摆动,几案香炉 熠熠生辉。须卜阏氏取下皮帽,露出了头上闪亮的金比疏;她脱下皮炮,显出了里面穿着的绣袷长繻。她身材婀娜修长,面如满月肤如嫩玉,眉像远山眸似水剪,真个意态娴雅高贵,难于描画。她望着心情烦躁的单于嫣然一笑,然后在穹庐中央的大红地毯上轻柔地跳起舞来。好一会,头曼单于的心情才平静下来,阴沉的脸上慢慢露出笑意,红色的山羊胡须于是一翘一翘地颤动。他在铺着虎皮的胡床上坐下,凭着几案, 开始专注地欣赏阏氏的独舞。

忽然穹庐外面闹哄哄的,头曼单于脸色又阴沉下来。他正要喊人,侍卫就禀报来了。“太、太子从月氏逃回来了！”侍卫兴奋得嗓音发颤。太子冒顿真是英雄啊,大家都以为他已经被月氏人杀害了呢。头曼单于一下跳了起来:“你说什么? ”侍卫又大声重复了一遍，头曼颓然坐在胡床上,似乎傻了。阏氏也目瞪口呆,惶然不知所措。“大王，太子在外面等您召见呢。”侍卫又禀告道。

头曼单于叹了口气，好一阵才挥挥手：“寡人身体不适,明早再见他吧。”

那只羊真他妈怪,死都死了又爬起来叫唤。这不祥之兆难道真要应在太子身上？头曼怔怔地想。还是阏氏的情绪恢复得快，她倒在头曼怀里, 双手吊在他脖颈上,笑意嫣然、柔若无骨。须卜阏氏的笑真能倾国倾城，任是铁石金刚也会瘫软。当年头曼单于就是为了博得她的一笑而贬谪了冒顿太子的生母呼衍阏氏，然而此时头曼却无动于衷。阏氏仰头闭眼轻声请求:“像天一样威严的大王呀，下诏废掉太子吧！”单于的红胡须颤了颤,又陷入沉思里。

三、头曼单于的迟疑

头曼单于是下决心要除掉太子的。他先是派遣冒顿去月氏国做人质,然后又发兵攻打月氏，如此反复无常，肯定会激怒月氏人杀冒顿太子出气。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头曼单于还是感到困惑,他的借刀杀人之计居然没有成功，太子居然单枪匹马冲出了月氏人的营垒。

头曼本来要去祭台拜朝阳的，这时却一点心思都没了,他只懒懒地注视着阏氏一行人往祭台走去。旭日冉冉升起,柔和的光芒从桦树技叶间透射过来，抚慰着在穹庐门帘边苦苦思索的头曼的额头。

头曼知道事情很糟，已经和太子结下了仇怨。要免除尴尬局面免除后患,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再罗织太子之罪,立即公开废除。但是太子好像有神人护佑,几次杀害他的计划都化为泡影。太子也确实有过人的本领和胆略,是块领兵打仗当统帅的好料。真要除掉自己的大儿子,头曼单于还是有些迟疑。

这时候太子冒顿来了,他远远的就下马给单于致敬。冒顿并不很高大但身体很壮健,浓眉下眼窝深陷,眸子蓝幽幽深不可测,高鼻梁下一张闭得紧紧的厚嘴唇,嘴边腮下有些短短的黄胡须，一张脸颇显英俊，但却带有阴冷之气。

单于看着孤涂〈儿子)彪悍的身材和坚毅的面容，此时怜子之情油然而生,他为自己借刀杀人的做法羞愧起来。

为了抚慰太子,他立即任命太子为左大将。不过头曼还是没有完全丢下戒备之心,他收回了太子原来的五百亲信部属, 而把自己统帅的一万亲兵交给太子指挥。这一万训练有素、久经征战的骑兵是绝对效忠于单于的,量太子冒顿也不能利用他们造反。

四、神箭出世

一天,冒顿正纵马狂驰,突然从头顶上传来嘎嘎长鸣。他抬头仰望天空,一群大雁被一只硕大的鸷鸟追得仓皇飞逃，空中飘荡着纷乱的雁翎。冒顿摸出一支箭搭上弓弦，正欲射那凶恶的鸷鸟,一刹那有个念头在他心中火光般闪过，他收了弓箭赶紧捕捉住它思索下去。大雁凄厉的鸣叫声像暗夜中燃起的烛光,照亮了好多天来思考着的模模糊糊的东西。

“啊——”冒顿忘形地大喊了一声,身旁的儿个卫兵莫名其妙惊疑了一会也跟着大叫起来,喊声随风飘得很远很远……

过了些日子,冒顿传令一万人马集合。那天天空很蓝,草地很绿，士兵精神饱满。冒顿被卫士们簇拥着,面带微笑,巡视了一遍军容军纪。然后,他在场地中央勒住坐骑，慢悠悠从箭服里拈出一支模样奇持的羽箭,缓缓搭上弓弦，猛力向空中射去。这支奇怪的箭在空中飞腾时竟发出忽喇喇的声响,其声清脆激越,很远都能听见。

一万部下呆愣愣地仰头望着,都感到纳闷,羽箭怎么会叫唤呢？真是怪事！

这时候,冒顿脸上柔和的笑容隐去了,严厉之色代之而起。他发布了一道十分诡异十分严格的命令:“你们都看见了，这是神箭！代表护祐匈奴的龙神的意志。今后神箭射向哪里,你们的箭也要射向哪里。凡是违抗龙神旨意的,一律斩首示众! "

五、美丽温柔的解忧妃

太阳还没露脸,草原弥漫着乳白色的雾霭。一大群麋鹿呦呦叫着,从冒顿太子的穹庐边箭一般纵过。于是猎犬们汪汪狂吠着,急匆匆迎上去乱咬乱 追……太阳终于从草甸上钻出来了,柔和地驱散游荡飘曳的雾霭，拜日台上顿时金光灿灿。

冒顿太子拜罢朝日，回到穹庐,妃子解忧已起床了,正对着椭圆形的铜镜梳妆打扮,两个侍女一左一右地服伺着。解忧披着柔软乌黑的长发,身穿大红乡绣袷绮衣。

冒顿在穹庐里踱来踱去，脚步沉重,不知在为什么事犹豫不决。解忧似乎有些觉察。她问道：“殿下今天又要去打猎吗？”

“是。不过，不知今天是否良辰吉日?”冒顿有些心不在焉。

解忧一愣，太子出猎，从来就没管过什么吉日凶日；况旦他一贯我行我素，不受什么习俗的束缚。解忧还是笑着回答道：“昨夜的月亮又大又圆，照你们匈奴的习俗，今天正是大吉呢！”

“爱卿今天去哪儿?”

“到阴山下看凤凰去。”

“真有凤凰?”

“最近几天好多人都在议论纷纷,都说阴山下飞来了一只凤凰,这真是一件奇事啊。”

冒顿沉默了。他踱到穹庐中央停住脚步，疑注着解忧,鹰隼一般锐利的眼睛里流溢着柔情。解忧原是月氏国王的小妾,非常倾慕在月氏国做人质的冒顿太子。当匈奴攻打月氏,愤怒的月氏王决定拿冒顿出气,派兵去处决他的时候,是解忧不顾个人安危,矫旨解救了冒顿。此时从后影看去,解忧仍然很美,秀美的头颅，雪白的脖颈，圆肩下腰肢凹入盈盈一握，然后徐徐升起,形成丰满的臀部。冒顿真想温存一番,但他瞧了瞧正在忙忙碌碌的侍女,忍住了。他随即叹了一口气，说：“我倘若经过阴山脚下,就来看你。”

“殿下一定来吧，说不定真会遇见凤凰呢。”

“一定去。”冒顿答应一声，从帷幕上取下腰刀, 斜挂在腰间,然后又取下箭囊和弓弩。他抽出一枚响箭轻轻地摩挲着，像在摆弄一件古玩。他眼里又闪烁着冷冰冰的光芒,面容显得有些狰狞。一个侍女不经意瞧了他一眼,吓得浑身乱颤。太子今天又要干什么？不知谁又要死在他的响箭下。

一个月前,太子用响箭射鹿。有二十多个部下没有跟着射，被立即斩首。半个月前，太子用响箭射自己的一匹快马，有二十人不敢射，被立即杀死。

帐外响起洪亮高亢的号角声。角声一停,又响起了胡茄声和战马嘶鸣声,侍从们已等候在帐外了。冒顿又瞧了解忧一眼，竟有些欲语还休，恋恋不舍的样儿。他突然开口说道：“爱妃，如果你身体不适，今天就不要去阴山了，改天我陪你去。”

殿下怎么啦？解忧妃总觉得太子今早上情绪不对。她从镜前转过身来，笑吟吟地望着太子。她果然捕捉到了太子游移的目光，心里疑惑起来。太子一向是果断得近乎专横冷酷的呀,今天怎么这么犹犹疑疑的,像个没主见的小孩？也许是他觉察到了父王头曼单于加害于他的新举动？她赶紧上前几步，想劝慰太子一番,但这时部将老上一须掀帘走进来单腿跪下禀报说：“部队已经集合好了。”

冒顿一咬嘴唇，立即往帐外走去。“殿下千万小心!”解忧忙叮嘱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