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农事
老家农村有句俗话“小子不吃十年闲饭”,意指男孩子十岁后就应出力干活,为大人分忧了。在我童年时的农村,十岁左右的男孩子们,放学后都会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耠地、放牧、铡草、拾粪等等,过早地跟长辈在劳作中感受了劳筋骨、饿体肤、空乏身的滋味儿,饱尝了稼穑的艰辛与苦乐,从而对“汗滴禾下土、粒粒皆辛苦”之类的农谚诗句,有着刻骨铭心的领悟。
耠地
春归大地,万物复苏,蛰伏了一冬的土地散发着母性的气息。春雨润物细无声,正值播种好时节。“耠地”又被称为犁地,雨后或河水浇灌过的农田,地里稍干爽些,把牛套在耠子上,孩子并排牵着牛,家长在牛身后双手架着耠子把,掌控好犁地的深浅。犁地太深,人与牲口都易劳累;太浅,种子发芽后不易扎根。唯有双臂架着耠子把掌控好,种子才适宜发芽生长。牲口卖力温顺还好,否则手架耠子还要执一长鞭,随时抽打牲口,防止其偷懒。
童年的我身单力薄,力气尚架不动耠子,但耠地时牵牲口却是经常参与的一项劳动。抓着缰绳与牲口并排着在前面走,父亲则在后面架着耠子耕。在父亲“喔、咿、驾、吁”的吆喝声中,脚下的土地被铲头慢慢掀开,袒露出宽广博大的胸怀。有时不小心被牛蹄踩在脚上,疼得龇牙咧嘴,一瘸一拐,也常因牵牛走歪挨上父亲一顿超高分贝的责骂。间隙累了,坐在地头歇会儿,就着咸萝卜疙瘩,啃几口被风吹干咧着“大口”的窝窝头,到附近河里捧几口水喝。牛则趁机卷上几口壕沟里的青草。
犁完后的农田泥土,散发着清新的气息。接下来是钯地。将耙齿朝下,套上牛拉着耙在地里来回耙上几趟,把犁后坑洼不平的土地平整好,即可播种了。耙地时,双脚踩在耙中间的横梁上,撅着屁股,双手抓住耙齿的上端,父亲则牵着牛拉着耙在地里来回兜圈。耙完地后,全身上下像在土里打了滚儿一般,衣服、头发、眉毛、鼻孔里全是土。
放牧
放牧,是一项较为轻松的劳动。刚实行承包责任制那几年,还没有拖拉机、播种机等现代化机械,家家靠养个牲口种地,于是马牛驴等牲口在家家户户饲养起来。春天的野外青草长出来,成为农户的天然牧场。放牧的牲口多了,草没长大就被牲口啃掉,只露着短短的草茎。单一的放牧,牲口再很难吃饱,只有一边放牧一边捎带打上两袋子青草,回家后再喂上两次。
去野外牵着牲口放牧,捎带打草拾粪,几乎成了那时孩子们下午放学后必须完成的一项任务。牵着牛溜壕沟放牧,非常枯燥,没人陪伴,唯有对沟沿上稀疏的青草情有独钟,一边打草,一边还要提防牛窜到地上偷吃庄稼。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庄稼是农民的命根子。吃掉几棵庄稼不啻偷人家半袋子粮食,被主人发现后挨上顿骂不算,还会找到家长,也跟着灰头火脸地挨上一顿数落,更逃脱不了家长的一顿臭骂或毒打。只有步步惊心,监视好牲口的一举一动,间隙趁机打草。抓草的手,也经常被镰刀砍得血肉模糊。
夏日有时突降暴雨,在漫洼中无处藏身,滑到摔在黄泥浆中和大地亲密接触,像落汤鸡一样狼狈的画面经常出现。“牧童骑黄牛,歌声振林樾”,仅是在古代诗人眼中的浪漫画面,现实的放牧其实是一项极为枯燥无聊的农事。
铡草
有个谜语说,“一只虎,一只豹,一只摁着一只跳”,在农村生活过的人都知道,谜底是铡草。
冬天的野外一片荒芜,寒风凛冽,草木衰败,没法放牧了,铡草就成为每户农家每周必做的一项农活。将夏天晒干的青草或秋收的玉米秸秆铡成小段儿,喂养牲口。平均每周铡一次草,堆放在偏屋里,牲口吃完后再继续铡,周而复始,近乎延续整个寒冬。
将铡刀片磨得飞快,铡草才不费力。父亲跪坐在铡刀边,将一束草挤压结实,放到铡刀里,我抓住刀把猛力向下铡。铡完草经常累得满身大汗,冬天的寒冷也在劳作中一扫而光。碰到泛着绿意的玉米秸拣出来嚼上几口,吸取残存在里面的点点甜汁。铡草中其实也蕴含不少学问,铡草者用力要猛,放草者要把草整理结实才易于铡断,还要时时提防铡刀切到手指,那时农村经常出现不小心把手指头铡掉的事故。
铡好的碎草,用竹编的筛子轻轻摇晃,把草里面的土之类的杂物筛除掉,再把草料倒入牲口槽中。将牲口吃后剩下的草渣子收起来晒干,用来当柴火烧火做饭。
拾粪
粪是农家宝,种地离不了。但拾粪在那个年代,并非单纯为给庄稼施肥,还有一项重要的功能是烧火做饭。那时的柴火少得可怜,经常是烧了上顿没下顿。尤其是碰到阴雨天,院外的柴火被雨水淋湿无法燃烧,全家人就会“望锅兴叹”。这时如有晒干的牲口粪备用,难题便迎刃而解了。
拾粪,并非肩挎背筐,手拿粪铲,将粪锄到背筐里,那是上岁数的老人悠闲时干的活儿。孩子们拾粪是胳膊挎着草筐,眼疾手快,看到远处黑乎乎的一坨东西便飞奔过去,迅速用手或镰刀捡起粪放到草筐里。动作稍有迟缓,半路上就杀出个程咬金,被别人抢先捡入筐中,只能望着残留在地上的碎粪末儿,怅然叹息。有时两人甚至为谁先发现的粪坨而争得面红耳赤,发生口角。拣拾马驴等牲口的粪较好,因粪本身是圆球状,风一吹就很干爽,放到灶堂里烧起来火焰又猛又旺。牛粪却细软黏糊,不易捡拾,极易招屎壳郎的吸食。远远望去一大坨风干的牛粪,窃喜后捡起来却发现里面已被掏空,只剩下一个外形。
大人孩子们经常挎着筐满田野里转悠,或者跟在牲口后面紧盯着屁股期盼着它及时岔开双腿排出一堆粪便。虽然手指上常沾着黑黑的一层,但回家肯定能得到家长的褒奖,自己也为自己能为家庭出份力而感到自豪。把粪放在院子里空旷的地方晾干后再收到室内,作为绝佳的好柴火,即使碰到阴雨绵绵的天气,烟囱里也照样能出现袅袅炊烟,母亲脸上的皱纹也会舒展开来。
喷药
玉米或高粱、棉花之类的幼苗刚刚从地里钻出来,极易招致蚜虫、蝗虫等的侵蚀。如不及时喷药,嫩苗就会被虫子啃食掉,留一小段枯黄在微风中瑟瑟发抖,乃至枯萎干死。
肩挎着喷雾器,用药盖量好药倒入喷雾器中,再到附近的河中兑满水。左手打气,右手拧开喷雾器开关,均匀地喷洒到农作物叶子的背面,但也极易把药液沾到身上。夏天害虫繁殖旺盛的时节,近乎一周喷洒一遍药。
喷完药后肩膀被喷雾器带子勒得通红,全身上下裹着一股呛鼻子的农药味儿。天气凉爽还好些,遇到闷热的天气,药液极易随着汗毛孔进入体内,从而引发农药中毒,出现恶心呕吐等症状。到家后,及时用井水冲澡,把残留在身上的药液冲洗掉,否则随时会有生命危险。
有位作家曾经说过,贫穷的记忆在时过境迁之后,像黑白照片一样产生模糊朦胧的美感,进而转化成苦涩而甜美的回忆。虽然童年的我身单力薄、年幼无知,却在父母的叹息声和田间劳作中,深深地体会到生活的艰辛。
也正是童年的磨砺,造就了我不甘于现状的品行和耐力。在干农活的间隙,我时常抱着书本猛“啃”,最终考上了大学,参加工作后端上了“铁饭碗”,成为一名吃公家饭的幸运儿。
苦难是人生最好的学校,经历是人生最宝贵的财富。其实困苦只是人生的一种经历,无论困难多大咬咬牙就跨过去了。也许过后会发现,困苦原本是人生成长的一剂催熟剂,是经历风雨后的一道彩虹。
作者:孙德国,山东无棣人,现就职于滨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先后发表散文五十余篇,作品散见于《人民司法.天平》《大众日报》《山东法制报》《齐鲁晚报》《滨州日报》《鲁北晚报》《鲁中晨报》等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