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南北寺中学

背负着父辈的期望和对未来无限的憧憬,1978年仲夏的一天,我如愿踏进了邹平县南北寺中学,开始了为期两年的高中生活。

南北寺中学是当时远近闻名的省重点中学,坐落在远离城市喧嚣的长白山余脉青山脚下的农村,对于备战高考的学子,实在是最好的伊甸园。

能够考到这里读书,是当时周边村里很多孩子的梦想,当时的我感到无比的自豪和骄傲。

哪成想,到校报到的第一天,我就无比尴尬,囧得自己恨不得学土行孙,土遁而去。

“有人吗?”“进来!”“出去……”

在农村野惯了的我,去中学报到的第一天,穿着短裤、背心,满头炸毛,像个野孩子般莽莽撞撞地闯进了校长的办公室。

“你是哪个村的?是新来的学生吧?知道见老师要报告吗?穿成这样,哪像个高中生啊?”

“出去,重新喊报告进来!”

事后我才知道,当天我见到的竟然是传说中威严无比的校长——杨秉海。

威严中透着慈祥,教导中亲切和蔼,并不像传说中那么吓人啊?但这足以让少年的我脑袋发懵了。

在随后的几天里,我睁眼闭眼脑海里都是校长的样子和说过的话语。从此,遵守校纪、注意仪容仪表、努力学习,就成了我的自觉。

(一)

“红太阳,照心坎,咱们师生意志坚。搬土方,建校园,办学不要国家一分钱……”想必每一个毕业于南北寺中学的校友都会吟唱这首歌吧!

我上学的岁月,正是学校建设的关键阶段。唱着这首歌,我和众多的同学参与了学校第三校区和大操场的建设。

我们这届学生,高一基本是半天劳动,半天上课的,劳动课除了少有的学农、学工课外,最主要的就是建校了。

印象里,有几次的劳动课让我至今难以忘怀。

有一次,班级组织大家到学校东北面的河沟里去劳动,用独轮车推建筑用的河沙。班主任老师安排同学男女搭配,四人分成一组,先从浅浅的河水里用铁锨将流沙一点点铲除上来堆积,然后装到用棉槐条编制的篓子里,再用独轮车运到学校建筑工地。

湿湿的沙子,装进独轮车两面的篓子里,一车足有四百多斤,年仅十四岁的我,因为个高,就成了本组当仁不让的车夫。学着大人的样子,将车袢挂在脖子上,弓起腰,凭着一股牛劲儿和豪气,我一下推起了小车。

俗话说,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从小没有干过什么农活儿的我,哪里能推得了这样重的车子?摇摇晃晃没走几步,便连人带车一起翻倒在了地上。

此时,只见本组女同学李爱玲从车前转回,先伸手把我拉起,随后在其他同学的帮助下扶正车子,说道:“我来吧!”随之弯腰推起小车,在其他几位同学的牵拉下,潇潇洒洒地向学校走去。

望着渐渐推车远去的女同学,我呆若木鸡。班里同学张富春哈哈大笑,并高声大喊:“实在不行了,男女都一样!”而这,竟成了班里笑话男同学的名言。

还有一次,是班里组织大家去临池砖厂拉砖。

到了砖厂,大家四处张望、八方探究,但谁也没看到要拉的砖。经询问,原来砖还都在窑里。没办法,我和同学们只有先下到窑里起砖。

炎炎夏日,本来就已经热得够呛,再下到温度还未完全冷却的窑里,境况可想而知了,而更让人难以忍受的则是那烫手的一方方的红砖。

窑厂工人起砖是有专用工具的,他们大都带着厚厚的劳保手套,用专门的铁卡子一次四五块的往外起砖。而我们学生可就惨了,哪有这样的配置啊!一个多小时下来,下窑的同学个个汗流浃背、满脸通红,手掌布满了血泡。

炎热和窑里的高温,早已让几个体弱的同学几近崩溃。

建校劳动到底多累多苦,我不知道怎样去描写,但有一件趣事也许能说明一二。

我们班有一位同学叫高圣春,每次劳动课后都鼾声如雷,让睡大通铺的二十几位同学痛苦难耐,于是大家想尽千方百计去解决对大家的影响。忘了是哪位同学提议,说把他脑袋吊起来就好了,结果我们有同学就找一塑料网兜,把他的脑袋装进去,慢慢吊了起来。谁曾想,只是片刻,他依然鼾声如旧。

(二)

学生,最根本任务的是学习,学校最根本的工作是教学。南北寺中学之所以能成为省重点中学,很重要的原因,一是坚持了“以学为主,兼学别样”的办学方针,记得当时的口号就是“办抗大式学校,育革命化新人”;二是具有超高的高考升学率。记得有一年,地区某名校八个班竟没有考过南北寺中学一个毕业班,考生中各科考满分的同学每年都有许多。而这关键的关键在于学校有一支优秀的教师队伍。

高一时美丽的尚老师,把每堂语文课都讲得那么诗情画意,即使对语文再没兴趣的同学都渐渐喜欢上了语文课。课余之际,老师鼓励我们多看课外书籍,推荐订阅《人民文学》《作品与争鸣》《诗歌》等刊物,为山里的孩子打开了一个又一个精彩的世界。而我除了订阅文学刊物外,竟还用节省的饭菜钱,鬼使神差地订阅了《考古》和《烹饪》杂志,在学习之余,系统了解了中国菜的传统文化,熟悉了简单的考古知识,这对于现在备战高考的学生来讲,应该是难以想象的。回头来看,现在的一点爱好,竟是那时尚老师播下的种子。

紧张的高中生活是没有多少空闲时间的,而我在高一第二学期,还挤时间如饥似渴地阅读了冯德英的《苦菜花》《迎春花》《山菊花》等长篇小说。一部破旧的《欧阳海之歌》也成了我的宝贝。这段时间,对文学的痴迷近乎走火入魔。

进入高二,一切为了高考。这阶段的任课老师,更是一个比一个牛。

我们的教务主任、政治课老师柴树生,北大哲学系毕业,是我们全校的大管家,像一个运筹帷幄的指挥官,引领着我们这些少年学子,有条不紊地应对高考的一切一切。他不仅一次次亲临各个教室 ,一遍遍不厌其烦地给我们提醒、给我们激励、给我们疏导,还时时刻刻关注大家学习的方式方法和身体健康。记忆最深刻的,就是对学生遵守作息时间的管理了。他把全体住校同学宿舍的供电开关,安在了自己的单身宿舍 ,到点拉闸毫不含糊,为了对付个别点灯熬油的同学,组织教师予以巡查,一旦发现,严肃处理绝不手软。

柴老师是与高考同学共进退的。整整一个学期,不送走毕业班绝不回家探亲,即使儿子住院手术和夫人生病住院,也坚持与同学们在一起。这是怎样的一份责任和付出啊!高考结束,许多同学知情后唏嘘不已。

哲学的内容是枯燥的 ,尤其是高中阶段,但柴老师硬是让众多的同学喜欢上了这门课程。物质、意识、矛盾、规律等等一些抽象的哲学概念,从他嘴里讲出,竟是那么通俗而易懂,但又让你感到是那么神秘而神圣,使你在自觉不自觉中就迷恋上了哲学。几十年的三尺讲台,一遍一遍不停的讲授、教诲,最终导致柴老师声带失声,在万般不舍中离开了神圣的讲坛,实在令人心痛。

数学老师杨承玖,曲阜师范大学数学系毕业,那聪明的脑袋,高深的数学知识,俏皮的语言,令人叹服。他一心三用的本事,成了同学们传诵的美谈。

有一天下午,我们发现,正在给我们上课的杨老师,突然眼睛瞄向了窗外,而此时,他的手仍然握着粉笔在黑板上奋笔疾书,嘴里则是逻辑严谨地解说着书写的内容。这样的状况竟持续达六七分钟,最后在同学们雷鸣般的掌声中才恢复了常态。

语文老师李光,山大中文系毕业,多才多艺,常常给我开小灶指导写作。学校晚会上自拉自唱京剧《打渔杀家》,惊艳了校园,悠扬的琴声时常回荡在傍晚校园的夜空 。

(三)

高中生活是单调的,除了学习还是学习,但单调中也有着别样的味道儿,让人回味无穷!

高一时,有一次学校组织歌咏比赛,要求男生必须统一穿白衬衣。这个要求对于现在学生来讲,实在再普通不过了,但在那个年代,尤其是对绝大多数来自农村的同学来讲,是压力山大的。

记得我和张富春等几个没有白衬衣的同学,凑在一起商量怎么办。大家七嘴八舌,有的主张回家找父母要钱买,有的提出找同学借,还有的提出干脆不穿等等。

出于维护班级的荣誉,我想无论如何一定要搞到白衬衣穿。周末,回家取一周的粮草,我便想给父母提出要求,但看到父母的不易,几次话到嘴边都咽了回去。返回学校,打听同学,竟有数位与我境遇雷同。

找同学借吧?哪承想大家都要比赛,哪有白衬衣可借啊?

比赛的时间到了,全班我和张富春等五位同学没有按规定着装。

为了惩罚我们的违规违纪,班主任老师让我们五位同学在早、中、晚饭的时间段,站在“大寨楼”通道同学来回最多的台阶中间合唱,每次确保五遍。结果我们一位五音不全的同学刚刚开口,就让经过的同学笑弯了腰。惩罚也由此不了了之了。

南北寺中学五十三个苹果的故事,七十年代在邹平是家喻户晓的,它彰显了全校师生的美德,成了学校的金子招牌,是万万不可触碰的。而没脑子的我,却不知天高地厚,干了一件偷摘苹果的糗事,差一点惹出大事,铸成大错。

那是高一升高二统考期间,轻松考完两门课程,自信能顺利升级的我,在上午数学考试结束后,与张富春等几个同学散步走进了学校的苹果园。看到核桃般大小青涩的苹果,不知出于什么心态,竟一人摘了一个,咬一口不好吃,就直接扔到了沟里。

原以为无人看到,哪知道恰恰被学校的老贫协主任逮个现行,很快就告到了校长那里。

这样的错误行为,学校是绝不允许的,处理决定很快出来了,一是取消高一升高二升级考试资格;二是在全校师生面前检查。

严肃的处理,特别是取消我们的考试资格,我们几个吓破了胆,一个个六神无主。这要让父母知道,不丢死人啊!这要上不了高二,怎么向父母交代啊?

经过我们深刻的检讨,考虑到我们的不成熟和顽皮,学校校委会最终原谅了我们,并在随后惠民全区(滨州市前身)统考分班中给了我们机会,由此我才幸运地分到了高二快班,以致后来顺利参加了高考。

这件事情虽然过去近四十年,有时想起来,仍然让我心有余悸。规矩是必须要遵守的,底线绝不能破!

南北寺中学两年的高中生活,在我人生的旅途中虽然短暂、清苦,但它却是一个山里孩子梦想起航的港湾,没有它的温暖,哪有之后的乘风破浪!

时过境迁,往事无法还原,但那一幅幅美好的画面仿佛就在昨天,也永远定格在了众多学子的心坎。

艰苦的岁月,铭心的记忆。随着年龄的增长,对母校的怀念竟愈来愈浓,时常在静夜中无缘由地去追思怀想,以致现在每次路过母校,望着破败荒芜已经废弃的校园,欲哭无泪,心生无限伤感。

作者:宋永信,1980年高中毕业于邹平县南北寺学校,1982年参加工作,现就职于山东省国家税务局 ,业余时间喜欢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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