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中旧婚俗:“转亲”
在淄博工作的时候,有一天在朋友陈玉新家里喝酒。电视里刚好在演一个换亲题材的电视剧。女主角为了给哥哥换老婆,嫁给又懒又坏的残疾人的凄惨故事。玉新看我入迷,挑了挑眉毛不屑地说道:换亲不算啥,在我们老家这种换亲很少,都是转亲!换亲是两家的兄妹或姐弟互相交换为妻,而转亲则是三家或者三家以上换亲。这样就避免了双方直接互换婚的称呼尴尬,更重要的是选择对象多了。我震惊了,换亲居然换出了新高度。玉新看出了我的狐疑,笑着说他们村有好几家就是转亲的。有空去他家的话,可以去看看,让我眼见为实。
两个月后,玉新准备回老家办事,顺便约我一起去他老家玩。我满口答应了,不为别的,只为看看那几家换亲的家庭什么样。
我们俩一大早起床,坐上了淄博开往这个鲁中小县城的大巴车。虽然已是深秋,路边山上不知名的野花还在绽放,小河在路边静静地流淌着。玉新讲起了转亲的事情,上世纪七十年代,他的一个不出五服的本家哥哥和邻村一个姑娘恋爱了。姑娘家里坚决不同意,理由是姑娘的哥哥没有娶到老婆,要靠姑娘去为她哥哥换个老婆。最终的结局是玉新本家哥哥的妹妹成了代价,嫁给参加换亲的另一个家庭,姑娘的哥哥也如愿以偿的娶到了老婆。
听完这些,心情好沉重。玉新看出我心情不好,换了话题,讲起了他老家的风景名胜九顶莲花山八宝朝阳洞。据说一个老头放羊时因为下大雨,找地方避雨才发现了这个山洞。后来根据这个山有九个山头,且从某个角度略微像莲花,故命名为九顶莲花山。
很快就到了玉新的老家。进入村子,满眼是红色的稀稀拉拉的砖房。或三间,或五间,高低不平地矗立在村路边。我急不可耐地让玉新带着我向他换亲的哥哥家里走去,走出不远就到了。这是个极普通的农家院子,五间砖房,院墙是用红砖干摞起来的。斑驳的木门上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锁,主人不在家。经打听,才知道主人去镇上赶集了。
玉新思索了一下,说另一家参加换亲的两口子在种姜的地里住。我们沿着村路走了十几分钟,远远的看到了依着山坡而建的窝棚,用木头做框架,用铁丝把玉米秸秆捆住做墙体。进入窝棚,一个略有些佝偻的老头和一个比他小一些的老太太正在吃煎饼,脚下堆着许多的生姜。
老人家很热情,稍微寒暄几句,就从窝棚的房梁上拿出了一捆煎饼让我们吃。玉新接过煎饼,卷上大葱递给我:不用客气的,我们山里人实在,来了便是客,不吃反而惹我叔不高兴!吃罢煎饼,主人老两口开始干活,把生姜上的泥土轻轻的用手擦去。我仔细打量起男主人:头发花白,脸上皱纹如刀刻般,腰弯着,手上满是粗糙的老茧,脸上总是挂着微笑。女主人则年轻许多,面色红润,与普通农村老太太无异。
我欲言又止,一时不知道怎么问起转亲的事。玉新看出了我的尴尬,拍了拍男主人的肩膀,指着我,嘿嘿笑着说道:叔,我朋友对转亲很好奇,想问问你们转亲的事,不介意吧?男主人尴尬地抬起了头,止住了微笑,看向了正在擦姜的女主人。女主人脸倏地红了一下,轻轻说道:没事,说说那些陈年老事情也好,也不是啥丢人的事!男主人见老伴儿不介意,就打开了话匣子。男主人的父亲因为生性节俭,在兵荒马乱的战争年代购置了十几亩山地。到解放后土地充公,阶级成分划为富农。但是不幸的是,这个村只有一家地主,批斗会的时候就把富农带上陪斗。虽然在历次运动中没有受到大的冲击,但是却为他儿子的婚姻埋下了一颗地雷。谁愿意嫁给阶级成分不好经常陪着地主挨批斗的富农呢?于是男主人就成了光棍汉。男主人说完这些,眼里满是对命运的不甘和委屈。
女主人边擦姜边打断了老伴儿的话头:你委屈啥,你妹妹为了给你家延续香火,参加五家转亲嫁到了邻村,她才真委屈,她是当时附近三里五村有名的村花啊!嫁给了比她大十岁的男人。男主人不住地点头,露出了讨好老伴儿的微笑。
玉新看气氛有点尴尬,接过了话头:转亲的过程太复杂了,首先是大媒人初步甄选,把所有参加转亲的男女情况摸透,有个大概的安排。然后还要男女当事人进行选择。总之是安排和自愿相结合,很复杂的!经过大致的撮合之后,总会有不满意的。这时大媒人再和代表五家利益的五个小媒人权衡、判断、说服,从开始说媒到最终转亲成功一般需要一两年。真的不容易。能当大媒人的都是我们当地德高望重并有出众能力的人。
女主人看玉新说完,点了点头:我嫂子当时就是死活相不中我哥,最终他家人劝说了她几个月才勉强同意的。对了,我嫂子就是玉新的姐姐,她现在和我哥哥也是分房睡,只能说是名义夫妻吧!女主人说完叹了口气。不知是为她嫂子的不幸,还是他哥哥的不如意而叹。
我看着沉思中的玉新接着问道:这么多人转亲,这中间有反悔的吗?如果有反悔的怎么办呢?女主人放下了手里的姜说道:有,我嫂子就在结婚前一天反悔了,好在最终还是被说服了,被给家族传宗接代这个理由说服了!这时男主人接过话题说道:我们五家转亲的过门时间是统一的,就是防止有反悔的。当时我家的亲戚朋友基本都来了,对其它四家进行监视,因为只要有一家反悔,就全部反悔了,我们转亲成功的第二天就出了状况,是其中一家的媳妇因为月事来了,当晚没有能圆房。他们全家就慌了,担心他们家的闺女已经嫁出去并圆了房,如果儿媳反悔,他们甲方就吃完了大亏了。这家人天天五六个人守着儿媳,直到月事干净圆房了,才尘埃落定。听说后来两人也经常吵架,但是不能离婚,男女双方都不敢离婚。
女主人又长叹了一口气,陷入了沉默。大家心情沉重,聊了一会儿当地的风土人情,我才和玉新走出窝棚。男主人出来送行,佝偻身影在远处巨大的九顶莲花山掩映下,显得更加苍老。
走在路上,玉新问道:我转亲的哥哥嫂子估计赶集回来了,还去看吗?
我使劲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不去了,不同的遭遇,相同的不幸。
作者:贾荣勤,笔名电影人生,山东博兴人,供职于北京诚百东方影视文化有限公司。有十几篇散文、小说发表于省级文学期刊。现为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滨州市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