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农民教授 || 金矿

作者:金矿

一九六八年秋天,我们老三届初中学生由贫下中农推荐,到平桥中学上高中,当时平中还只是初中戴帽子,虽然是假高中,但是有文凭,走上社会我们也算是小人才了。

那年冬天大下放,从省城下放到平桥记得有几批人,一是知识青年,那是大部队,是南京十中和三十三中学生,大概有三百人,每个大队都有安排;二批是南京下放户,那是一般的城市居民户;第三批就是南京下放干部家庭。

记得那天是南京下放干部家庭到平桥,可能就是两户,一户是省委党校校长李钟英,他干部级别高,我估计公社干部也巴结他,就把他家安排靠公社的平桥大队居民点。另一位就是周本淳老先生一家,当时只听说周是高级知识分子,不知道究竟有多高,下放安排在公社最东面的孟集大队,当时还有臭老九的说法,估计公社对他低看,与李钟英相比享受落差比较大。

当时平中朱老校长是大好人,估计他本来就熟悉周老先生,特地招呼我们几人红卫兵自愿者上运河堆为下放干部帮帮忙,正好和我一起到轮船站迎接的家是孟集大队同学孟振林。当时孟集已经来了船,小队长带几位农民开始把周老先生家的东西转搬到内河二支闸旁的农船上,而孟振林和我就决定把老先生的简单行李送到目的地。孟振林比我大三岁,有力气,找了小扁担两头要有大几十斤,而我就把本来打得好好的小被包扛在肩上,当时周老先生大概接近五十岁,提出和我们一起步行到孟集,意思是打前站。他的家人都乘船到孟集,当时只是用篙子撑,估计要到半夜才能到下放地点。

周老当时很感谢我们,那次自愿者行为也为周老留下了比较深刻的印象。我们在二支堆土公路上前行,走的不算快,周老一路很健谈,谈的都是一些时政事,当时不提敏感话题。他告诉我们下放到苏北农村是很好的,乡下空气新鲜,乡村农民纯朴,也是他改造思想的好机会。原来他老还真的很幸运,后来知道,和他一起的几位老知识分子都被关到苏州乡下的牛棚接受改造。

到孟集已经是晚上七点钟,孟振林邀请周老第一天晚上就住在他家,因为船行的特别慢,估计还有一两个小时才会到。那边还有队长和老农,会把他家人照顾好的。我记得那天晚上孟大妈特地摊饼、炒黄豆、红小豆稀饭,让周老赞不绝口。后振林说周老在他们生产队对他家很是友好。

周老曾说过,平桥干部很好,并没有让他们参加劳动,春节后就被公社抽去搞外调材料,接着又做一打三反工作队员,只是跑点路,显得很自由开心。

那是一九七二年下学期开学,平中朱老校长特地把周老师和钱老师请到学校教高中语文,当时学校还没有他们编制,他们还都是农民性质。当时朱老校长特地请几位单身汉老师合并住到一起,为他们安排两大间宿舍和一间厨房,正好他们儿子已经上初中在厨房间放一张小床。

我从平桥中学高中毕业后,回到本公社,记得有朱老校长对我鉴定说我语文和写作都很优秀,我曾是学校通讯组长、黑板报主编。文教助理对我高看,直接叫我教一所带帽初中的毕业班语文。平中老校长对我厚爱,只要母校搞语文教研活动都要我去参加。记得听过周老师的两节古文教学公开课,周老师对我鼓励,说小金基础不错,勇敢一点会胜任的。

一九七三年,淮安师范和淮安县文教局共同举办大专中文函授,我作为学员参加学习。当时参加学员不多,一个片四个公社也就四个人。我们南闸就分在平桥片。片课任老师就是周本淳老师,记得每个星期就是一次面授,星期天我们就在老师宿舍听讲解,周老师总是就《文章选讲》主要篇目进行提纲挈领地讲授,分析课文里面的一些高深意境,还讲一些修辞、逻辑,估计他理解教我们教师不能按学生的理解程度讲授课文。

记得一个月一次大面授,那是淮安一个县学员都集中平桥中学来听周老师的古汉语。虽然《文章选讲》上古文都不太深,但周老师教学很是严谨,从宿舍把他收藏的袖珍小古书带到课堂,他的教学并不是仅仅满足于翻译,而是讲到那些古汉语文章构思的精彩,对其“比兴”运用做重点讲述,这就讲到了内涵。

他当时讲到某一篇古文,说按照历史背景分析,说这篇古文有很大反义,意思是有谋反官府之意,说当时官府多是一些草莽官员,要是看出作者写作意图会杀头的,对于这篇文章作者知道它会引起后果。而作者就很巧妙地构思谋篇,表面上看只是写一些日常生活事情,叫官府要员看不出深沉意境,这就是比兴写作方法产生的作用。

在现在想来,当年关于古汉语文学的讲授,老师能把文章讲到深处,那应该说是老师的大胆地直言,也有一种风险。当年研究古汉语的老师,其实都是接受过造反派破四旧批判的,认为这都是封资修的老古董。我相信老师那种豁达情怀和本真自信以及高超的学术思想,会让那些造反派尊敬和汗颜的。

不过,老师当时很是谦虚,说有些观点还是要与大家共商,我可不能误导,不过在这个时期,我还只是一个农民,正在接受贫下中农的教育和改造,我还达不到反动学术权威。,这一说把大家说了笑起来。

当时他还只是临时代课,要算编制不会分配在平桥中学,正如他所说还是一位农民,那只是一种幽默,他等于还没有放开搞他的学术和教学。但总的说来是金子放在哪里都是发光的,我们在平中接受面授,淮安教育局的领导刘泽球、浦德欣对周老师都极为尊重,淮安师范程中原、许伯明尽管在我们这些学生面前侃侃而谈,但在他老人家面前却是十分谦恭。

其实,要说我和周教授也就是那么短短时间的谋面,幸亏他是农民,不然我们还没有机会接受他的教导。现在想来,我当时还有一件私事,周老帮了大忙。一九七四年,我弟弟初中毕业成绩特别好,而大队推荐不到他,我只好跑到母校和老校长开后门,当时正好周老在场,随即为老校长解难,说就把我弟弟安排到他班上,弟弟在他班上,语文是尖子,周老还夸我本来初中基础教学不凡呢,

周教授在日本名古屋讲学,中间靠着是周夫人钱煦教授

就那以后时间不常,他被调到淮阴,组建淮阴师院。我只是后来在淮阴日报上看到他已是淮阴市政协副主席,让我更为尊敬。我在淮阴只见到他一次,他当时对淮阴高等教育充满信心。说不久淮阴就要建一所大学了,这样也是我等的职责呀,看样南京已经回不去了。像他这样的教授专家是越老越有威望,老师把自己后半生都交给了淮阴的高等教育事业。遗憾的是,周教授离世我一点不知道,只是听我弟弟说的,我弟弟和他儿子同学。

哎,周本淳教授的离去是淮阴师院重大损失,也是我们淮安教育事业的重大损失,我作为他这农民教授时期教的农民学生会对他老人家永远深切地缅怀。

周本淳教授部分学术成果

作者简介

金矿,男,1952年出生,大专文化,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国家级非遗南闸民歌项目申报人省级主要传承人,撰写相关文字800万字,发表近200万字。淮安市首批文化名家,淮安区首届文化艺术名人,淮安市音乐文学学会副会长,淮安市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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