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战斗
A
我所在地区是一个盆地,从库米什到托克逊一路下坡,从海拨2000多米,降到海拔0米,盆地的特色,无可厚非。
出南疆,进新疆的两条国道穿这里而过,硕大的液化气槽车,氨气槽车,酒精槽车时不时的和驶驾员一员睡倒在路边……
我在地、州工作的第一年就数次遇到了类似的事故……
一台三十吨的液化气槽车横卧在高速公路边,两边的国道封闭了,我们到达时,罐体喷射的白色气体和浓浓的臭味让人无法靠近。可燃气体探测仪的数据,让近百米的救援人员又后撤近百米,我和指挥长重装徒步走到现场,硕大的罐体,触地面有一道长长的裂口,白色的液体就象水龙头爆裂一样喷射出巨大的液柱,触及地面后马上接成冰,继而蒸汽般的挥发了。
有多大裂口,无法判断,怎么处理,无法判断…..
向乌鲁木齐支队特勤大队求援,他们有各种堵漏工具。
二个小时后,乌鲁木齐消防特勤大队到场,两台车,十多人,雪亮的手灯把现场照的如同白昼,当我那个曾经的部下看见我时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大队长,你在这,还用我们来呀?在现场转了一圈后说:这个事我们干不成,你还是自己处理吧,我知道你有办法,返回了。
自己的事还得自己干,谁也靠不住。
在场的专家估算,这么大的泄漏量,十小时基本可以排空,那时候再起吊。我说:可否直接拉开泄压阀泄压?专家说:如果人为带压操作拉开泄压阀,可能高压气体会撕裂罐体,造成人员冻伤,或者会发生物理爆炸。如在周边一公里,遇点火源,可燃气体与空气混合会造成爆燃,这一路滞留的车和人全都完了。我说:要撕裂早就撕裂了。现场专家看着安监局的领导,领导看着天,没人敢下命令。
四月的天,夜间出奇的冷,我们缩在消防车和临时搭建的帐篷里。
天刚亮,我就醒了,其实是冻了一夜,根本没睡着,我独自走到横卧的气罐边,压力一点没有减,寂静的早晨很远就可以听到液柱冲击地面的滋滋声,现场地面已被冲出近一米的坑,不能再等了,国道已被封了18个小时。
回到车边,我叫起了帐篷里的战斗员,准备好绳索,趁专家和领导不在场,我们小心的剪断锡封,拧松阀,将绳索套在阀门上,准备好后,在上风方向的十米外我们拉开了泄压阀……
一瞬间,一道白色的液柱伴随着巨大的啸叫喷向天空十来米高,我看到喷出的液体回溅到我们身上,又瞬间蒸发。透过空气呼吸器的面罩,可见周围瞬间弥漫着浓浓的白雾……
身边的战斗员问我:支队长,怎么办?
怎么办,快跑。“跑”字还没落地,三个战斗员以百米速度向上风高处奔去。
我是想跑也跑不快,厚重的头盔、战斗服和空呼器此时像背了十几公斤的重物一样,压的我喘不过气来……
十分钟后,气柱消失,起风了,越来越大,和安监的同志一碰头告诉他们,让吊车入场,有风,好机会,不然风停了,不好吊装……
再到现场,那个撞裂的口子,已不再喷射,但还是像自来水般流出液体,继而蒸发。压力泄了,但里面还至少有一半的液态气体,吊车扶正罐体的一刻,一名战斗员拿着封头快速的砸入裂口……
高管局,交警,安监的工作人员围在一起开始讨论如何处罚驾驶员,问我意见时,我说:你们还是好好讨论一下,这个地段的路标设置有没有问题吧。
走到罐车边,我捡起散落了一地的驾驶员的证件和物品,走到蹲在地上发呆的驾驶员身边,交给他,拍了拍他的肩,然后走向自己的指挥车。
B
虽然中国航空业发展速度没有哪个国家可以和我们较劲,但乘坐飞机还是有一个固定的群体,很多人没有在现实生活中见过真正的飞机,更不可能见过飞机坠落后的惨状……
那架阿塞拜疆的伊尔76,起飞后不久就迫降在乌鲁木齐三坪的农田里,并爆炸起火。我们接到报警后驶向事故地点,高速公路打开了绿色通道,一台台从不同方向驶向机场高速消防车,汇成一个庞大的救援车队。那年我是作战参谋,指挥车快速掠过消防车队时,那种早年我驾驶过的消防车已从这个车队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台台高大威猛的特种车,我突发奇想,这消防车呼啸着会不会突然站起来成为《变型金钢》中的擎天柱……
机场消防的战友告诉过我,改革开放初期,新疆航空公司曾从苏联租用了六架图154作为国内航线使用。我在北京军博馆过见这种飞机,很粗糙,内部装饰就像212吉普车一样,图154是前苏联图波列夫设计局研制的三发动机中程客机。共生产了九百多架,事故多发,曾经有一架还把波兰的总统列赫卡钦斯基在内的88名波兰高官一起送进了天堂,后来国内不再使用这种过时的飞机,六架图154离开新疆机场,俄罗斯飞行员为了表达对这个决定的不满,硕大的客机在新疆机场上空翻着跟斗,玩着特技飞离中国。
我们不得不佩服苏联时期的各民族智慧和勇敢,能把一堆钢铁送上天空,还能回收回来。
而坠落的这种伊尔76飞机是苏联伊留申设计局研制的一种大型运输机。可载运各种装甲车辆、高炮或防空导弹。有近十种类别,中国空军大量使用。
最先到场的消防队员,已将航油形成的火焰很快扑灭,机头前五米处就是民宅,近百米的农田被飞机刮出一条十米宽的沟,飞机的各种零件散落在四周,包括两台巨大的航空发动机。
平时削铁如泥的各种破拆工具,对飞机没起多大作用,锯了半天才能在飞机蒙皮上划出一道白印,我们用救援车的钢索强行拉开了飞机后仓,里面的货物散了出来,中国南方产的鞋、服装落了一地。这些价值很低的生活用品,压垮了这个本来用于装载军车,火炮的大型运输机。
苏联解体后,加盟共和国的人民,生活水平并不高,据说这种飞机还从中国向国外拉过水泥,也许这些飞机和中国公路上超载的货车一样,飞行员和驾驶员的心态也一样的,多拉快跑,挣钱养家。
找到飞行员的遗体时,我们默默的向遇难者哀悼,机组成员的遗体已被火烧的卷缩在一起,有白种人,有黄种人,又一具遗体被抬了出来……
也许他们的父母或者妻儿已做好了晚饭等他回家,也许这些机组成员的包里还装着给孩子买的中式巧克力,给妻子买的江浙丝绸,给父母和朋友带的各种“中国制造”的小礼物,但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C
我任职的地区多风,百里风区和三十里风区常常阻断进出南北疆的道路,大风救援频次繁多,往往这时候,我那个现场也去不了,坐在指挥中心中,不停的报警电话,不停的询问电话。
又遇大风,一个小时内26起报警,有火灾有救援。总队指挥中心,乌鲁木齐支队指挥中心的图像传了过来,乌鲁木齐已准备了十台大型消防车随时准备调动增援。
大屏上,领导不断的嘱咐,要确保重点。
哪里是重点,我不知道,油田消防,机场消防,城市环卫车也在指挥中心的调度下,奔赴一个个现场,三十多台消防车,在这个城市的街区和乡村穿梭……
四台救援车,被困在了路上,大风造成能见度不足一米,对讲机中不停的传来各个现场的情况……
又一个电话从接警席传了过了,“救救我呀,我的车被困在了风区,出不去了,你们来车救救我呀?卫星地图上显示,我们的二台救援车也被困在那个区域。接警员告诉他那个区域目前我们过不去,告诉如何先自救,等待救援。
对方说:你们的消防车就在我车前面停着。接警员告诉他,那你自己上我们的消防车就行了。
“不行,我一下车就会被风吹跑了”对方回答。
接警员问我怎么办,我说:“不理他,他会被吹跑,消防员也不是铁做的,他不是还没被风吹跑嘛。”
两个小时后,GPS屏显示,我们困在风区的消防车开始移动了。
我告诉接警员,联系一下那个快被风吹跑的人,现在被吹到那了。
“他自己爬到消防车里去了”接警员回答。
在数千次的火灾扑救和现场救援中,我们也会被不明事理的群众围攻,谩骂。报警人总是认为消防车就应该打完电话就立即出现,消防车一到,火就该立即扑灭,有时候我们仿佛就是交通肇事者和纵火者,被群众推来搡去,要求赔偿他们的损失。
我曾经和一个政府的朋友有一段对话。
他说:我看你每天挺闲的,还拿那么高的工资。
我说:你一年360天,在自己家的床上睡觉。我一年360天,在单位宿舍的硬板床上睡觉,还经常会露宿野外,工资高一点也应该吧。
朋友并不知道,在这里,每个中队平均一年七百多次的出动,多半都在夜间,夜深人静的时候,没有人会看到消防队员忙碌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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