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相最好像自己,又比自己漂亮一点

在《杨宪益对话集》里,杨宪益先生谈到夫人戴乃迭,对她的评价是两个字:朴素。
戴乃迭来自英国,她没有戴过任何首饰。到中国后,杨家按旧例送她许多珠宝黄金。一九四零年代抗日倡议捐飞机,一架飞机四万,约合现在人民币四百多万。戴乃迭把自己所有的首饰都卖掉,凑足四万捐了出去。她不仅不戴首饰,也很少买衣服。书中有戴乃迭年轻时的照片,看得出她人非常美。她学习中文,不仅能翻译中国古代经典作品,甚至能用文言写小品文。晚年,郁风给她画像,题字为:“她金色的头发变白了,可她金子的心没有变。”戴乃迭的美内外兼具,不仅在于外在,也更多来自于内涵。
现实生活中,我们可能也颇认识几位因为美的样貌或美的内在而无需任何装饰的人。这样的人,都具有一种朴素的力量。他们很坚定,总是不为外力所动。梭罗在瓦尔登湖畔生活时,几乎所有日用品都来自手工制作,而日常需求的朴素反而造就了思想的丰华。所以说,越是需要奢侈品的人,越是依赖外在美的人,精神上或心理上需要填补的空白可能就越多。
在现今女星和直播网红中,仿佛给人“事业线”越重越无脑的感觉。有人整形整得太厉害,粉饰描画和磨皮等下手极其重,以为能造就逆天的美,自己不说都不能认出她是谁,即使是她亲妈,恐怕也不能。
张爱玲说:“照相最好像自己,又比自己漂亮一点。”如果不像自己,就是失去了自己,装饰出来的美如画皮般令人生疑。有人怀念林青霞的青年时代,认为她是天生丽质的美的代表。那种美,无需整形,无需珠光宝气浓描重抹,甚至引起人们强烈的对朴素之美、天然之美的怀旧情绪。我们今天有幸能读到林青霞朴素温暖的文字,缺少矫饰,但并不缺少真情。内心的充实和精神上的追求成为她最好的化妆品。如果说,上天垂青于一个女子,给了她绝世的美貌,那么她的内涵则完全出自于她的自我修行,跟先天关系不大。
具有朴素的力量的人,往往不把注意力过多放在日常享乐上,这倒不是说他们没有品位,而是他们对精神上的关注大过日常琐碎的繁文缛节。柴静就是这样一位具有朴素力量的女子。透过她清秀的外表,我们在她的采访和文字中能读出她朴素的情感、坚强的内心和身处浮华不为所动的淡定品格。流水的光阴能带走浮在表面的许多东西,比如泡沫,比如幻影,比如光环,比如虚名,但沉淀下来的一切,我们把它命名为精神财富,可为大家所共享。
要经过很多大的动荡,很多波折起伏,很多的路途,可能那朴素的力量才显现它的强大、稀有和尊贵。宋庆龄曾对扮演她的演员说:“不要烫头发,我一辈子不烫头发。”她被公认为是宋氏三姐妹中最美的,也是最令人敬佩和景仰的。一直到晚年,她都坚持过着不骄不奢的生活。她见过太多繁华炫丽,却以一种朴素的力量和她的妹妹形成鲜明对照。
有些顿悟一直为世人所不解,却也因那份淡泊自守而为人追想和探究。李叔同作别俗家时,把金表、钢琴、书画等贵重之物一一散尽,过起草鞋布衣素食的世外生活。那份清苦,也许非富家出身者都不能耐受,他却执着如一,一去而不顾返。他成为弘一法师后所讲律宗,并不讲高深大道,都是些朴素的语言和文字,却明白晓畅,通俗易懂。信仰予人力量,说放下就是放下。说拿起,又真是种拿起,非但捧读在手,更一意入心而终生不悔。
想到这些具有朴素力量的人,我们不免对自己在俗尘名利上的顾念,对虚华浮夸的受用感到羞惭。我们要是有了那种强大的力量,真就不会在与时间的对抗中节节败退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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