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里坤养鹰人
跟鹰有关的民族文化有许多。我听过塔吉克族的鹰笛,学过哈萨克族的鹰舞,也知道一些少数民族有养鹰的传统。
真正看见哈萨克人养的鹰是在1999年。当时,三塘湖油田刚移交给吐哈油田,我带领一支试采队进驻马一井和唐参一井,距马一井不远有试油二队正在试油作业。试油队离牛圈湖村很近,只有一两公里路。吃过晚饭,我常去村子里溜达。有一次,在一户村民家里,当我推开房门,猛然看见一只鹰,既意外又好奇。鹰站立时有一米多高,被拴在一间低矮的房子中。家里没人,所有的房门都没有锁。不久后发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是这里的自然状态。
后来读到一篇散文,其中一些养鹰的细节,令我涨了见识。
作者是专程去考察养鹰过程的。记录较为详细,记得大意是:养鹰人瞄上了悬崖上的鹰巢,知道小鹰刚孵化出来,当老鹰出去觅食时,他迅速顺着拴在山顶的绳子滑下,准确的来到鹰巢前,熟练地捧起巢里的两只小鹰,放进腰间的篓子里,继而再快速滑向地面。当老鹰返巢,发现小鹰不见而焦急的寻找时,养鹰人早已远离了鹰巢。但令人不解的是,养鹰人把小鹰带回家,往笼子里一放就不管了。第一天小鹰精力充沛声音洪亮,张着大嘴等着喂食,养鹰人不给喂食,第二天小鹰讨食的声音有气无力,养鹰人还是不理,第三天小鹰耷拉着脑袋,闭着眼睛,明显有些力不从心了,第四天,看着奄奄一息的小鹰,作者由起初的不解变成对养鹰人的怨恨,而养鹰人还是照样吃喝玩乐,连看都不看一眼,第五天突然变得不可思议,小鹰不仅活了过来,而且发疯似的,用娇嫩的喙猛烈的啄着铁笼,啄得鲜血淋漓,似乎非把铁笼啄烂不可。这时,养鹰人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哈萨克训鹰人
这就是“熬鹰”,只有经过这样的煎熬,能坚持下来,而且激发出凶猛的斗志的鹰才是好鹰,否则会毫不怜悯的被淘汰。这是自然法则,也是养鹰人的逻辑。
有关鹰的故事还有很多,最震撼的是鹰“重生”的故事。一般情况下,鹰能活三十五年,但通过“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的鹰,又能活三十五年。
鹰生活三十多年以后,它那尖利的双爪便开始老化,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自如地抓捕猎物;它的喙也结上了一层又长又弯的茧,对进食阻碍很大;最痛心的是,双翅上的羽毛也厚厚地堆积在一起,使它不能在天空中轻盈地飞翔。
这时候,它面临着一个艰难的选择:要么等死,要么经过一个非常痛苦的过程,让生命获得新生。
大部分鹰都会选择重生。它会选择一个任何鸟兽都上不去的悬崖,然后用一百五十天左右的时间让自己重生。首先,它会在飞翔中突然撞向悬崖,把结茧的喙狠狠地磕在岩石上。它会用很大的力气,一下子便把老化的喙和嘴巴连皮带肉磕掉。它满嘴流着血飞回洞穴,忍着剧痛等待新喙长出。
新喙终于长了出来,它立刻进行第二道工序,用新喙把双爪上的老趾甲一个个拔掉。那同样是一次血淋淋的更新。不久,新的趾甲长出来了,它紧接着进行第三道工序,用新的趾甲把旧的羽毛扯掉,再等五个月,新的羽毛又长出来了。
这时的鹰,就像一只年轻的鹰,又恢复了勃勃生机,可以再次在蓝天上自由翱翔,并收获三十五年的生命。
鹰重生的整个过程充满了危险,极有可能使自己疼死或饿死,但它依旧面对挑战,勇于在死亡边缘获得再生。
鹰重生的故事,每每讲给朋友听,大家都觉得震撼人心,而我自己的心情也久久不能平静。
听说巴里坤有养鹰人,便急切地想去拜访,但几次计划都没成行。
有年夏天,在探望海子沿乡的两位百岁老人后,驱车二十多公里,拜访了萨尔乔克乡的一位养鹰人。
在乡人的带领下,我们来到养鹰人的家。外面是一人高的围墙,院门半开,丁字型的院子里,两排房屋相对而立,北面是老房子,看上去低矮一些,南面是还没有完工的新房。老房子后面是一个斜坡,一直延伸到东天山下。
养鹰人叫恰里普汉, 72岁,但看上去没那么老。他中等个子,不胖也不瘦,带一副金丝眼镜。恰里普汉的汉话说的不好,要经常求助他人的翻译才能交流。他有五个“巴郎”,两个女儿,三个儿子,只有一个小儿子跟他一起生活,小儿子看上去有二十多岁。老伴去世快十年了,他指着挂在墙上的像问我们,他老伴漂亮不漂亮?很自豪的神情。家里有一百多只羊和四亩多地。他告诉我,冬天新房子修好了,就给儿子娶媳妇。
养鹰人恰里普汉和他的鹰
说到养鹰,恰里普汉顿时神采奕奕。他告诉我们这只鹰是两年前抓的,当时两岁,现在已经四岁了,有十五公斤重。他们一般是冬天去放鹰,一次抓了三只兔子,一次抓了一只狐狸,只要发现猎物,有多少抓多少,他说的时候充满自豪。我开玩笑地说:“把狐狸皮送给我嘛,”他微笑着说:“不行,狐狸皮吗,要给儿媳妇。”然后用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意思是给儿媳妇当围脖。
我很想了解这只鹰是怎么抓来的。恰里普汉连比带划的告诉我,用树枝围成一个圈,里头放一只活兔子,当鹰来抓兔子的时候,就被关在里头了。我想起来小时候抓麻雀的方法,大概跟这个相似吧。想知道他是如何熬鹰的,问了几次,由于语言的隔膜,始终没有搞明白,最后总算弄明白一点,就是不能把鹰喂饱,否则它飞出去就不会回来了。
聊到打猎,恰里普汉说十一二月份最好,那时候根据雪地上脚印容易找到动物。于是我们互留了电话,相约冬天一起去放鹰。
树叶开始黄了,我期待冬天的到来。冬天到来,又盼望着下雪。哈密飘了两次小雪,鄯善没有下。冬至第二天的中午,鄯善终于飘来一阵雪。我打电话给恰里普汉,商妥了相关事宜。
周六早上,我们一行五人开一辆车去巴里坤。路上,我给同行的摄影爱好者分享了养鹰人的故事,以及上一次去他家的情况。
穿越天山的路面稍有些冰,天山北坡的草原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积雪,高一些的枯草依然露在外面。
冬季的巴里坤
来到养鹰人家, 进到院子的时候,鹰就站在院角的一个木桩上,新房子已经修好,屋内摆设很整齐,那张漂亮的狐狸皮就挂在正厅的墙上,没见恰里普汉,小儿子在家。说恰里普汉“借狼去了”,什么?借狼去了?我有些不解。
一会儿,恰里普汉回来了,穿带比上次整齐了许多。
恰里普汉举着鹰,我们从不同角度拍了一些照片,感觉还不过瘾,就叫恰里普汉举着鹰来到房后。地里只剩下麦秆茬子,一片一片的雪一直到山脚,天山上白雪皑皑。
一边拍着片子,一边心里直犯嘀咕:今天没有安排去放鹰吗?正想着,恰里普汉已经举着鹰朝天山方向走去,走了几百米后,只见他手臂一抖,鹰飞了出去,落在一堵墙上。恰里普汉回到我们跟前,对着鹰的方向大幅度的挥了一下手臂,大声吼了两声,听不出来说的是什么,此时猛一抬头,发现鹰正悄无声息的飞来,离我们只有几米远,急忙举起相机,一阵相机的“咔咔”声。再抬头,鹰已经落在恰里普汉的手臂上,只见恰里普汉刚从怀里掏出一小块冻肉,鹰就迫不及待啄起来。再翻看刚才的照片,少有满意的。只好求恰里普汉再放一次,还不满意,又放了几次。
养鹰人恰里普汉和他的鹰
当以为拍摄要结束时,小儿子提来了一个东西,有兔子那么大,细看,原来是什么动物完整的皮子。小儿子开始拖着它小跑起来,等我们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只见空中的鹰双爪前伸,已经扑向那个移动的物体,我一边按下快门一边向它靠近。鹰站在动物身上,双爪深深的陷入皮毛中,头高高扬起,脖子向上伸直,稍稍往后仰,头上和颈部的羽毛膨起,两只翅膀半收半开,谁都能感受到它的自豪感,我脑子里突然闪出俄罗斯人的那个标志——鹰,对,就是那个姿势,强势的鹰、目空一切的鹰。
我们看的过瘾,恰里普汉可着了急,赶快去夺鹰的战利品,鹰不但不松爪,还用它弯钩一样的喙啄向猎物,狠狠地撕了一口,顿时连毛带皮被撕下来一大块,急坏了养鹰人和他的儿子,两个人上阵与鹰争夺,鹰那锋利的爪紧紧锁住猎物就是不松开,可怜的养鹰人,用尽了所有的办法,包括用怀里的肉引诱,给鹰带上眼罩等,好不容易夺下猎物,但恰里普汉的一个手指头已经鲜血淋漓了。
恰里普汉有些不好意思,解释说:“鹰,看见狼吗,一下子,用爪子抓住脑袋,进去,狼吗,就死了。”再一次听到这个“狼” ,我猛然醒悟,他们说的这个“狼”是黄鼠狼,这只动物正是刚剥了皮的黄鼠狼。
由于没拍到鹰扑猎物的瞬间,只好央求恰里普汉再来一次,虽然在意借来的黄鼠狼,他还是很爽快的答应了。这次要好一些,但还是比不上鹰的速度。鹰已经快吃饱了,明显有些指挥不动了,我们只好留点遗憾。
告别了恰里普汉,才感到饥肠辘辘。我们去吃地道的哈萨克风味的午餐,风干牛肉和马肉味道好极了。
冬季的巴里坤
我很想参加真正的打猎,朋友说打猎最好的时候是大雪厚厚覆盖的时候,等大雪后一定通知我们。
吃过晚饭,带着微微的醉意,我们去看巴里坤的冰雪节。
在灯光的映衬下,冰雪雕塑晶莹剔透,如梦如幻,不由得我想起了前几次来的情景。
巴里坤的冰雪节
我已经参加过好几届巴里坤的冰雪节了,一般在春节前后,我会抽出两天时间,主要是陪儿子。有一次是大年初二来的,我们一家三口。
那年元旦,妻子有事,我和儿子两个人来的。白天在松树塘滑一天雪,傍晚到县城,晚上吃巴里坤土火锅,这是儿子的最爱。因为过节,客人特别少,偌大的餐厅除我们外就一桌客人。等的时间很长,餐厅服务员是个哈萨克姑娘,满脸的不高兴,我告诉儿子送人玫瑰手留余香的道理,所以每次他去要东西,或者姑娘来加水送菜的时候,他总是愉快地说声谢谢,很快他的玫瑰得到回报,姑娘的脸上渐渐露出了甜甜的笑容。我也高兴了,就对儿子说:“儿子,去给老爸要一小瓶白酒来。”他从吧台要来了一瓶二两五的白酒,我说:“小伙子,来,端起水,陪老爸喝酒。”他就快乐地端起水陪我喝酒。那年他9岁。
吃过饭去冰雪园,他简直是玩疯了,一直舍不得走,零下二三十度,实在冻得受不了,我就在我怀里给他暖暖手,直到半夜。
第二天一早,我带他去转仙姑庙,工作人员还没有上班,我们出来时才见有人陆续上班。去看古粮仓和古名宅,街上行人很少。还去“强式刀具”手工作坊聊天……
想着,一股浓浓的暖意涌上心头。
下次放鹰,儿子应该放假了吧?
儿子,我想让你看飞向蓝天的雄鹰!
飞向蓝天的雄鹰
编后语:这是多年前的事了。中国的猛禽是国家级保护动物,熬鹰是违法行为,如今巴里坤已不再有了。